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發掘報告稱之為「錐畫狩獵紋漆奩」(湖南省博物館等:《長沙馬王堆二、三號漢墓》)(圖一),是一件妝奩,其器蓋、器身滿飾錐畫花紋,尤其器身錐畫動物、人物紋的含義曾引起學者們關注,出現了「狩獵圖」、「神人乘龍羽化圖」、「山鬼乘赤豹圖」等觀點(陳松長:〈馬王堆錐畫漆奩盒上的狩獵紋圖像解讀〉)。然而,本文擬結合以下兩種方法重釋漆奩錐畫圖像的主題:一方面通過出土簡帛文獻史料來解讀錐畫上所呈現的現實和虛擬場景,進而探討其與墓主的關係;另一方面,結合現存的其他圖像材料以及漆奩本身,從圖像學的角度來探討此景真實與虛構的雙重含義,以及墓葬語境下漆奩的功能和對觀者的意義。
此奩通高十六公分、蓋高十三•八公分、口徑卅二•三公分。器蓋、內底、蓋身均錐畫紋飾。尤其巧妙的是,畫師在長一○一•四公分、高四•四公分的狹長蓋身外壁上的構圖,勾畫出五組「連環畫卷」,在上下幾何紋裝飾帶的環繞及富有動感的山巒雲氣紋中,刻畫了人物、動物紋組成相互銜接的空間單元。每組山巒雲氣紋中還點綴著嘉禾紋,且多呈迎風傾斜狀,人物、動物行進方向由東向西,豎形嘉禾紋則暗示著畫面的段意和起始點。類似的例子還見於包山二號楚墓所出人物故事漆奩,「其中兩棵並排的樹可能標示了畫面的起始點」(巫鴻:《全球景觀中的中國古代藝術》)。故此,可沿此思路重新拼接和釋圖(圖二)。
第一組:武士狩獵圖。雲興霞蔚,大雁翱翔,一人側面束髮,目視前方,短衣短褲,裸露的手腿毛髮濃密,一手持長矛,一手遙指前方,前腳觸地,後腳騰空,作快速奔跑追趕狀。前有一鹿回首跳
躍,後跟一鹿昂首奔跑。前方雲氣間飾豎形嘉禾紋,暗示畫面的開始(圖三)。
第二組:獨角獸前行圖。一隻獨角獸匍匐前行,雲氣紋中有一長耳、長尾獨角獸,作回首狀。這組動物似乎在自然界還能尋覓到,體現了過渡性特點。
第三組:虎形龍首神獸圖。經過一片富有動感的祥雲,出現了虎形龍首的神獸,這頭超自然的神奇瑞獸,體形龐大,四足蹄狀,步伐舒展,口吐長舌,周身繪斑點紋,胸前飾四瓣花朵紋。前方祥雲間出現一尾跳躍的大魚。
第四組:仙人御龍圖。穿過祥雲美景,這頭虎形龍首的神獸加快了腳步,在雲氣中奮蹄前行,而它的背上出現了一位長髮飄飄、身著長袍的仙人,他眉清目秀,神態安然,右手執轡,駕馭驅馳,一尾大魚緊隨其後(圖四)。
第五組:雙角獸回首圖。裊繞不斷的雲氣間,大魚、雀鳥皆列其中。一頭雙角瑞獸,兩眼圓睜,嘴帶鬍鬚,四足蹄狀,身飾點紋,四瓣花朵紋點於胸,作奔跑回首呼應狀,一隻獨角獸匍匐隨後。其後雲氣間兩棵並排的嘉禾紋預示著畫面即將結束。
這幅圖無論工藝性還是視覺性,都應是當時錐畫漆器的代表作。這幅畫乍看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兩漢以來盛行的祥瑞狩獵圖,但經過初步分析,會發現幾個問題。第一,武士狩獵的情景描述得十分逼真,具有現實的表現性;但隨後出現的神異的動物和人物,多為觀念性的內容,具有虛構的宗教性意義。那麼,這種真實與虛構的不同視覺圖像與墓主的關聯是什麼?第二,這件漆奩既可能是一件隨葬明器,也可能是墓主生前用過的實物,但我們不能擺脫墓葬環境去研究它,那麼其功能及觀者有什麼不同?回答這些問題,只能到墓葬本身去尋找解答。
此奩第一區段「武士狩獵圖」,人物、兵器、動物的形體結構表現得十分準確。獵人束髮,露髻,著短襦,配短合襠袴(即褲子),這是漢代武士常規裝束。漢人著短裝時,須穿合襠袴。合襠袴即《漢書•上官皇后傳》所稱之「窮袴」,它一般和襦相配合,在西漢的空心磚上曾出現著短襦和短合襠袴的武士。長矛也刻畫得十分寫實,長柄,矛身呈扁平柳葉形,骹中部有一圈狀的銅箍,甚至矛鐏下端圓錐狀都刻畫得十分逼真,漢代矛鐏下端多呈圓形或圓錐狀,與戈柲之呈杏仁形不同,矛矜為圓形,矛鐏之銎亦為圓形,所以才有《尚書•牧誓》:「稱爾戈」、「立爾矛」。回首跳躍和昂首奔跑的梅花鹿也刻畫得栩栩如生,反映了當時武士狩獵的真實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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