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仁(1743∼1795),原名泰,字階平。後因得古銅印,改名蔣仁,更字山堂,又號女床山民、吉羅居士等。乾隆八年癸亥(1743)出生於浙江仁和(今杭州)。
蔣仁卅二歲之前的生活狀況,可考察的文獻極少。在「真水無香」邊款中,提到乾隆卅四年(1769)曾與董植堂、徐堂、桑際陶、沈守正在名儒沈廷芳之隱拙齋作消寒會,得見金石鼎彝及諸家篆刻不少。繼與黃易訂交,得見其父黃樹穀(1700∼1751,號松石)之收藏。這一年,蔣仁廿七歲。此時期他大部分行蹤都在江浙一帶,交遊也相對廣泛一些,但性格上的孤高冷僻已然形成,自稱「枯寂之士」(「昌化胡栗」邊款)。他曾於揚州平山堂得古印「蔣仁之印」,遂改原名「蔣泰」為「蔣仁」,根據乾隆卅九年(1774)所刻「昌化胡栗」的署款,蔣仁改名應當在卅二歲之前。
乾隆卅九年,是蔣仁一生中難以釋懷的一年。這一年春天,蔣仁自忠清里褚堂巷遷居到蔣暉所傳之東皋老屋,將家藏古書畫二百八十餘種及法帖、古玩寄貯好友史苕月家,卻為桓大司馬孽子巧竊殆盡,僅餘其父從陳撰處易得的漢玉磨兜堅一支。蔣仁懊悔不已,引為終身恨事。乾隆四十二年(1777),朱彭、沈舲、胡栗、禪一、倪印元等效法南屏詩社(吟社)遺風,結社於南屏萬峰庵,蔣仁偶亦參與其中,同時參加的還有向蔣仁學印的項朝蘽(見項朝蘽「蕭閒館印」邊款)。
乾隆卅九年到乾隆四十九年(1774∼1784),也就是在蔣仁卅二歲到四十二歲之間,他多次客居揚州。當時的揚州鹽商聚集,非常繁華,各地的文人墨客雲集於此,藝術市場也十分繁榮,有「廣陵為天下人士之大逆旅,凡懷才抱藝者莫不寓居廣陵」之稱。這一段時間,奚岡、黃易等人也經常客居維揚。蔣仁在揚州的經歷,大約是處館課徒與遊藝。處館是中國文人的傳統職業之一,即受僱於人家課徒授經,有時也從事一些文書事務。這是當時讀書人除出仕外一種比較體面且收入相對穩定的職業,但是往往只有那些取得生員資格的士紳才可能輔導學生參加鄉試,而那些還不屬於士紳階層的布衣書生,通常只能為幼童啟蒙,其薪酬也遠比那些有功名的士紳要低。也許是出於不屑,蔣仁雖然熟通經典,一生卻從未取得任何功名。處館課徒是蔣仁的主要經濟來源,在其四十歲左右時給黃易的信中自云:「仁頻年授經廣陵顧氏(指顧廉)」。顧廉兼工繪畫,與蔣仁的關係相處融洽,蔣仁對其畫藝讚譽有加:「頑夫大兄六法遠過兩峰,二十四橋無出其右者,因作此印奉贈,當之庶無愧色」。嚴元照〈哀詞〉云:「揚州人有聞其名欲以禮聘之,既許之矣,旋聞其家用繡茵,惡其奢,辭之。強之,掉頭不復應」,可作為蔣仁在揚州遊藝授經之證明。蔣仁在當地交友除畫家顧廉外,還有詩人翁靜岩、篆刻家董洵等人。在揚州的客居生活,是蔣仁一生中相對自由、寬裕和舒暢的時光,他有充足的時間交遊唱和、飲酒遊山,手中也有餘錢可以在市肆中購買古印和前人印作。這十年左右的黃金歲月,也是蔣仁創作力最為旺盛的時期,從有紀年的印章上看,此時期所留下的印作有卅七方,占其所有紀年印章的七成以上。也正是在這一時期,蔣仁的思想受到佛家影響越來越大,卅七歲時所刻「云何仁者」和卅八歲所刻「世尊授仁者記」,分別在印側刻〈維摩詰經不思議品〉、〈維摩詰經菩薩品〉共千餘字,可見其對禪宗的癡迷。
大約乾隆四十八年(1783)以後,蔣仁在揚州的主家顧廉去世,蔣仁因此失去生計而回杭定居。在此年給黃易信劄中,蔣仁哀歎顧廉之子尚幼,而其親友「駔儈獧薄」,蔣仁因此不願「伍絳灌」。同時蔣仁也深深感喟時光荏苒,自己江湖飄零,豪氣不存。在這時期給黃易的信劄中,他以「蘇季子(蘇秦)無負郭田,顏平原(顏真卿)有〈乞米帖〉」為況,感歎自己年逾四十,白髮盈梳,牛馬任呼,萬念灰燼。由於心志消沉,加之身體狀況不佳,蔣仁自此很少遠遊,大多數時間過著「息交絕遊」的隱居生活,所來往的好友不過邵志純、胡作渠、翁承高、平聖臺、項朝蘽等數人而已,這些朋友當中,大多耽於禪悅,有著與蔣仁相同的宗教興趣,如胡作渠、平聖臺、項墉等人。從蔣仁所刻印章和信劄中,他對平聖臺格外敬佩,盛譽其為「今之王摩詰、袁中郎」,與之過從甚密,間亦客紹興其家。此時蔣仁經濟狀況大為窘困,早年在揚州的積蓄,幾乎費盡。身體狀況也不如以前,時常為病所折磨。加上個性孤高,不屑俗務,因此日常開銷已成問題,每日或以禪佛為精神寄託,或應朋友之請託,寫些書法自娛及送人。或許正是在這孤寂的晚境,蔣仁更加懷念曾經在繁華錦繡的揚州城時悠遊自足的生活,在他晚年於〈沈生芝山水卷〉所作的詩中,他如此抒寫對揚州生活的回憶:「酒量詩腸不可窮,紅橋燈火畫船通。匆匆二十年前事,展卷分明似夢中」。
這段時間內,蔣仁定居杭城,生活雖然貧苦,但不乏詩酒文會。其書印在朋友圈內也受到一致推崇,其書法被時人推舉,認為與帖派名家梁同書齊名。乾隆五十年(1785),李鼎元至杭州,遊訪西湖詩社,與蔣仁、沈舲等結交,稱蔣仁為「西湖十友」之一,於其詩文書法尤為嘆服。據李鼎元記述,蔣仁為人「沉靜簡默,淡於名利」、「能詩善飲,飲愈多而容愈謹」,可見其內向拘謹、不苟言笑的神貌。李鼎元對蔣仁有「我於山堂見其真,不重筆墨重其人」之評語,可見其雖然性情嚴肅沉默,卻為人至真。
乾隆五十一年(1786)左右,蔣仁原居祖屋因故不能居住,只得就近再度遷居,這處居所在艮山門外近沙河塘的徐家橋(一說方家衖),與原居相去不遠。十月,蔣仁刻自用齋室印「吉羅庵」,更號「吉羅居士」,原齋室名「磨兜堅室」未再使用。「吉羅」為佛家語,乃戒律中惡作、惡語諸輕罪之意。所謂「吉羅庵」實為購自他人的一處危舊樓房,遷居以後,又不得不花錢維修,使得本已左支右絀的經濟狀況雪上加霜。這一時期的生活,郭麐描述為:「家至貧,時不舉火。所居老屋兩間,欹危殊甚。琴書井灶咸在其間,山妻小女欣然忘貧。雖古之天民逸士未能過也」,這或許正是蔣仁詩中「窮達貴適意,其餘曷足觀」一般的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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