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李白的〈落日憶山中〉詩云:「東風隨春歸,發我枝上花」,這一妙句把春天與鮮花聯繫在了一起。春天百花盛開,萬象更新,充滿了蓬勃的生機,它代表著美好的希望,因而鮮豔的花朵也就成為美好心願的象徵。人們除了在庭前院後栽種各色花卉外,還及時地將鮮花採下插入各類瓶中而放置在室內以供觀賞。宋人黃升的〈鷓鴣天•暮春〉詞云:「戲臨小草畫團扇,自揀殘花插淨瓶」,宋人張道洽的〈瓶梅〉詩云:「寒水一瓶春數枝,清香不減小溪時」,由此可知,瓶內盛水,能使花朵持久不凋。當世人把鮮花與月亮聯繫起來時,則更具有團圓吉祥之意。宋人晁端禮的〈行香子〉詞云:「願花長好,人長健,月長圓」,宋人張先的〈木蘭花〉詞云:「人意共憐花月滿,花好月圓人又散」,於是,「花好月圓」便被用來比喻人事美好圓滿。為了在室內欣賞到更多更美的集中在一起的鮮花,五代人郭江州製作出了盛水插花的占景盤。
五代末北宋初陶穀的《清異錄》記載:「郭江州有巧思,多創物,見遺占景盤,銅為之,花唇,平底,深四寸許,底上出細筒殆數十。每用時,滿添清水,擇繁花插筒中,可留十餘日不衰」。這段文字表明:一、占景盤的外形為花口、平底;二、盤內深度為四寸左右,管子約與之等高,五代的小尺一尺相當於現在的卅一•一公分,大尺一尺相當於現在的卅六公分,故管子的高度為十二或十四公分左右;三、盤是古代普遍使用的廣口、淺腹的盛器,用青銅、陶瓷等材料製成,「淺腹」是一個與口徑相對的概念,盤的口徑通常為其深度的四、五倍乃至十倍以上,那麼,占景盤的直徑應不小於五十公分;四、插花的管子為「細筒」,插入花莖後沒有較大的空隙,加上管子有十二或十四公分左右的高度,從而可確保插入的花莖不會歪斜,「數十」一般是大於卅的概念,顯然,占景盤所插的花朵數量之多真可獲得「繁花似錦」的室內景觀了。遺憾的是,占景盤的實物目前尚不得而見。日本文政九年(1826)刊行的《占景盤圖式》,繪有各種造型的「占景盤」,或作碗形和缽形,或為帶足的方盤和圓盤,與《清異錄》所載占景盤的造型相去甚遠,更為關鍵的是,它們均無插花的細管,而是在沙土上以石、樹、亭、屋、塔、船、人物等構成盆景,很顯然,這是對五代占景盤的曲解,純粹是張冠李戴。
今人有談及占景盤的,首先,將「占」解釋成通「站」,以說明花是豎立插著的。然而,這完全屬於穿鑿附會,五代人如取此意,何不用「立」來得簡潔明瞭?其實,「占」是取「擁有」之意,它與「景」十分契合。其次,將仰面有多個鏤孔和器內豎有底部帶小孔的管子之器物統統歸為「占景盤」,無論其形狀如何、大小怎樣,皆已偏離《清異錄》原文記載而東拉西扯、混淆是非。所以,非常有必要對之進行討論。
室內插花的習俗邃古已有,各類深腹的容器—尤其是小口的瓶類器皿常被用於插花。隨著歲月的流逝,這一習俗不斷發展、變易。《南史》記載:「有獻蓮華供佛者,眾僧以銅罌盛水漬其莖,欲華不萎……七日齋畢,華更鮮紅」。「罌」為小口大腹的造型,「華」即「花」。可見,將鮮花插在盛水的器皿中防止其枯萎並不是五代人郭江州的發明,他創製的占景盤之所以為世人稱奇,是由於用這種器皿插花因數量眾多而可以擁有「群芳吐豔」的室內景觀,然用其他器皿即便是後世專用於插花的器物來插花,因數量稀少,故只能算作「點綴」,而非「景觀」。
因為占景盤的「細筒」是插花的,所以有人看到帶豎管的器物就把它與占景盤相聯繫,真可謂是「望管生義」了。五代吳越晚期至北宋時期,越窯出產的碗形青瓷燈,通常有三至七個形似注子嘴的底部具小孔的燈管,有人認為它們屬於「占景盤」。這類碗形燈具器形不大,一般高五、六公分,燈管的高度則為四公分左右,明顯不是用來插花的。上虞窯寺前窯址出土的一件碗形燈,內壁口沿下有三個等距離的小環,便於懸掛,更表明了其燈具的屬性。在唐宋越窯的主要產地慈溪、上虞一帶的方言中,「嘴」與「子」同音,所以五嘴燈寓意「五子登科」,多嘴燈則含「多子多孫」之意,上虞窯寺前窯址出土的一件多嘴燈的內壁還貼飾龜紋,龜是長、吉祥的象徵,由此可知,多嘴燈「多子多孫」之含意正是三國西晉越窯青瓷堆塑罐上祝語「宜
子孫,作吏高,遷眾無極」理念的延續。隨著越窯製瓷技術的向南傳播,經過寧波南部、台州和溫州地區,此類青瓷燈具在這些區也多有發現。
當北宋晚期越窯的製瓷技術溯甌江而上輸入龍泉時,越地的文化也在龍泉窯製品上烙上了深深的印記,青瓷五嘴罌、多嘴罌便是北宋晚期至南宋早期龍泉窯專為當地喪葬所燒的明器,所有的嘴包括做成張口的龜首形的嘴均與器身不通,僅凸顯「子」的寓意。顯然,這絕不是花器。南宋中期以後實用的青瓷五嘴罌,嘴與器身相通,且開始銷往龍泉以外地區,原有的文化內涵在異地也就隱沒了。此時,龍泉窯還燒造青瓷五嘴燈,這種燈在四川簡陽就曾出土過二件,器形很小,口徑只有十五公分,高四•三公分,管子粗短,高約三公分,將這類燈說成是「占景盤」同樣是不合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