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青瓷作為朝鮮半島於高麗時代(918∼1392)最具代表性的瓷器,迄今已累積相當多的研究成果。其開始進入現代藝術史研究者視野的契機,始自日本於一九一○年與大韓帝國(1897∼1910)簽定《日韓合併條約》後,將原朝鮮半島歷史上最初的近代博物館—昌慶宮帝室博物館,改為「李王家博物館」。一九一二年發行的《李王家博物館所藏品寫真帖》中,提及該館文物的入藏過程,館方曾大量購買發掘出土的高麗瓷器、金銀器,僅一九○八年至一九一二年期間,即入藏瓷器、繪畫、佛像等共計一二二○三件文物。
另在一九三八年出版的《李王家美術館要覽》中,亦曾提及購藏文物期間,適逢京城(今南韓首爾)出現大量買賣高麗古墳出土瓷器、金銀器與玉石類物品的情形。據文獻記錄可知,上述文物多盜掘自當時京畿道開城(今北韓開城)附近的高麗古墳,其餘出自全羅南道、忠清北道(均位於今南韓境內)與黃海道海州(今北韓境內)附近,並藉由市場買賣的方式,成為李王家博物館的典藏文物。由此可見,高麗青瓷於朝鮮半島的陶瓷發展過程中,在進入以白瓷、青花為主的朝鮮時代(1392∼1897)後,歷經近五百年的沈寂,又重新回到世人的視線當中。
高麗青瓷若以裝飾技法區分,可概分為三類:第一類於器表不做任何紋樣裝飾,僅以精謹嚴整的造型與清澈優美的釉色取勝,其中又有作人物、動植物形象者,姿態活潑、栩栩如生。第二類則在第一類高麗青瓷的基礎上,以刻劃花、印花等技巧,在器表裝飾各類紋樣。最後一類更發展出面貌獨具的裝飾風格,採用類似金屬器中「錯金銀」的裝飾技法,利用陶土素胚初成之際,以刀具沿紋樣輪廓線,依需求剔除器表淺層胎土,再分別以紅白土填入,利用其高溫燒成後呈現黑白色澤的差異,連同作為基底的瓷器青釉,為裝飾紋樣帶來色彩變化,稱為「象嵌青瓷」。
前兩類高麗青瓷約莫在十二世紀之際,不僅發展成熟,亦達到生產高峰;而發展時間稍晚的象嵌青瓷,則在十三世紀大為流行,成為高麗青瓷中的後起之秀,在品質、數量上與前兩類高麗青瓷不相上下。當時的高麗青瓷不僅廣為朝鮮半島境內的王室貴族、官員富商所使用,且透過商業貿易往來途徑,輸出至中國、日本等地,頗受好評。例如:約成書於南宋初年的《袖中錦》曾載:「監書、內酒、端硯、洛陽花、建州茶、蜀錦、定磁、浙漆、吳紙、晉銅、西馬、東絹、契丹鞍、夏國劍、高麗秘色……皆為天下第一,他處雖效之,終不及」,可見高麗青瓷的製作水準可與當時的定窯比肩。
另成書時間稍晚的《百寶總珍集》(約1203∼1207),在〈青器〉條中亦載:「汝窯土脈偏滋媚,高麗新窯皆相類」,並附註:「汝窯土脈滋媚,與高麗器物相類,有雞爪紋者認真,無紋者尤好。此物出北地。新窯,修內司自燒者。自後偽者皆是龍泉燒造者」,可見在時人眼中,高麗青瓷的製作水準亦與汝窯、修內司官窯不相上下,甚至在各方面表現均相當類似,以致於可用以類比說明,在南宋時期於周煇《清波雜志》、周密《武林舊事》等宋人筆記中,均認為已相當於罕見的汝窯瓷器。前述情形可自相關考古資料得到印證,例如:位處浙江杭州的南宋恭聖仁烈皇后宅邸遺址,曾出土刻有宮殿名與「貴妃」銘文的高麗青瓷殘片,另在南宋皇城遺址有高麗青瓷伴隨汝窯、南宋官窯、定窯白瓷與建窯黑釉瓷出土的情形,顯見高麗青瓷在當時已被列入南宋宮廷用瓷,相關文獻記載對高麗青瓷的評價所言不假。
但時至成書於明洪武廿一年(1388)的格古要論》,作者曹昭(約活動於元末明初)卻在該書〈古窯器論〉中,對於高麗青瓷給予「古高麗窯,器皿色粉青,與龍泉窯相類。上有白花朶兒者,不甚直錢」的評價。就此記錄來看,一方面可知當時品質良好的高麗青瓷已不多見,作者便以同時期頗負盛名的龍泉青瓷類比,方便讀者想像。另一方面,亦顯示出十四世紀末高麗青瓷的燒造技術衰退,以致於出現品質粗劣的情形。所謂「上有白花朶兒者」應為象嵌青瓷(圖六),除在外觀上與前述常用以相比的汝窯、南宋官窯、龍泉窯等追求釉色表現的審美品味不同,兼之當時生產品質低落,故不受喜愛而價格不高。此後,高麗青瓷遂逐漸退出朝鮮半島的陶瓷消費市場,轉而被朝鮮白瓷與朝鮮青花所取代。
時至十八世紀,朝鮮文人則透過相關文獻記錄重新發現高麗青瓷。例如:朝鮮文人李瀷(1681∼1763)即藉由《高麗史》中所載,高麗忠烈王時期(1275∼1308在位)曾進貢高麗青瓷予蒙元皇室的相關記錄,連同《袖中錦》所述內容,認為高麗青瓷確為「天下第一」。此外,在《星湖先生全集》卷四〈謝南聖時夏行惠祕色胡盧盞盤〉中,李瀷除稱「高麗秘色天下知,越窰取制形貌奇」,亦云「絲繫胡盧盞盤隨」。可知其不僅明瞭高麗青瓷與越窯之間的關係,亦可推測其受贈於友人的高麗青瓷,應為瓢形瓶注與盞盤一類的成套器物。
在時間稍晚的成海應(1760∼1839)《硏經齋全集》卷九〈安文成瓷尊記〉中曾載:「松嶽人耕文成之故基,得一瓷尊,其高可一尺,其色微青而黑,容可一斗,今歸于紫霞之室。盖華人所稱高麗秘色瓷也」。由此可知,此高麗青瓷尊出自高麗忠烈王時期儒學大家安珦(1243∼1306,諡號文成)舊宅遺址,且成海應知其為中國所謂「高麗秘色」,並於文中藉由器物容量,考據此高麗青瓷尊與北宋初年〈三禮圖〉(962年編成)所錄「太尊、山尊、壺尊」之異同。
另,活動年代約莫與成海應相當的朝鮮文人丁若鏞(1762∼1836),在其《與猶堂全書》第一集詩文集第六卷〈松坡酬酢〉中,收錄一首「秋晚金友喜香閣,寄水仙花一本。其盆高麗古器也」的詩作,詩中敘述自好友金正喜(1786∼1856)獲贈水仙花一株,而花盆正是高麗青瓷,水仙花的白花綠葉與高麗青瓷的玉骨清肌相得益彰。此類以高麗青瓷作為花器的情形,亦見於金正喜《阮堂先生全集》卷十的〈瓶花〉詠物詩:「安排畵意盡名花,五百年甆秘色(指高麗青瓷)誇。香澤不敎容易改,世間風雨詎相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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