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形象,是漢畫像石中時常得見的題材。魚可為食、為祀、為業。正如《漢書•地理志》所言:「江南地廣,或火耕水耨,民食魚稻,以漁獵山伐為業。果蓏蠃蛤,食物常足」。《詩經•潛》所寫:「猗與漆沮,潛有多魚,有鱣有鮪,鰷鱨鰋鯉,以享以祀,以介景福」。《史記•貨殖列傳》載:「齊帶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彩、布帛、魚鹽」。
除此之外,還有一類「異化的魚」是根植於時人關於生與死、幽明與升仙觀念之上所呈現出的圖像。在這些畫像石中,魚可以成為水中靈駒,可以人首魚身,可以生翅,可以長腳,這大量異化圖像的背後,承托著古人諸多的希冀,正是本文將著重討論之主題。
魚,除了作為食物出現在先民的現實生活中,在精神層面中亦占有重要地位,人們對這種可以潛游深水的生物滿懷欽慕,認為它們可以帶領自己達到現世不可達到之境。在對「魚」進行「改造」過程中,魚甚至可以登上陸地,進而上天翱翔。如《莊子•逍遙遊》中:「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魚化為鳥,騰空而起。在早期先民的期望中,魚不但可以溝通幽明,而且能夠引達天界。本文以漢畫像石為核心,兼及其他藝術品,圍繞「異化的魚」這一圖像主題展開討論,隨著資料的豐富,試將這些身分模糊的圖像逐一辨明,並闡釋其本意及其背後深意。
在很多畫像石中均可見成列的魚紋,如安徽泗縣窪張山漢墓出土的〈人物•魚•龍•玄武•秣馬畫像石〉由上而下共可分為四段:第一、二段描繪人物,然圖像已漫漶不清。第三段為左向行進的對魚、挺胸奔走的龍,其腳下為仰面神獸,前方還有一玄武,並有朵朵蓮花點綴;第四段為屋內人物與樹下餵馬圖。一九八七年出土的山東棗莊市薛城區南常鄉大呂巷村東漢中期墓畫像石中,也出現邊飾有三個一列的魚紋環繞畫像石一周的樣貌。姜生在《界定者:漢墓畫像邊飾研究》一書中以此為例說明:「這種游魚的邊框,暗示框內為冥界:魚暗示其所在為水的世界,五行之中水色黑,故九泉之下為冥界」。與此圖像相類者,還有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帛畫,馬雍在〈論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帛畫的名稱和作用〉中指出,帛畫下部的圖像為水府,因為「所畫的都是水府之怪(蛇、大魚和怪獸)。而水府代表幽冥,古人以『黃泉』、『九泉』稱陰間,蓋相信大地之下是一個深淵,人死後葬在地下即歸於水府,這或許是泰山府君等迷信還沒有流行以前的一種較為普遍的宗教思想」。作者將此部分稱為「水府圖」,大意即為圖中的主人已死。
一九八四年,安徽馬鞍山三國吳朱然墓出土了一批漆器,其中的〈童子對棍圖漆盤〉,正面盤心為童子對棍圖,圍繞盤心有兩圈圖案,靠近盤心內圈為蓮蓬(或水生植物)、鯉魚、鱖魚等,外圈有龍紋和雀紋。分析盤心以及內圈、外圈的紋樣,可以看到一種分布格局:現實世界、水界、天界。〈童子對棍圖漆盤〉以現實生活中可見的對棍童子表示凡間;魚游於水,暗示冥界;龍、雀等瑞獸則是生活於天上的仙界。從這小小的漆盤,即可見此時先人對於宇宙空間的認識與劃分。與此漆盤一同出土的〈神獸圖漆槅〉,口沿部位可以看到一圈清晰的魚紋,結合此槅作為明器。槅內天鹿、雙魚、萬鱣、對鳳等瑞獸,其口沿處的魚紋亦應暗示著冥界。除此之外,漢鏡中魚的形象也十分常見,楊玉彬《阜陽漢代銅鏡研究》中寫道:「魚有時作為仙人乘騎或仙界使者出現,有時作為死者靈魂乘騎出現,有時則作為方士、仙人的隨從現身,這些組合均體現出魚具有溝通天地人神、導引世人或死者靈魂升天成仙的神異功能」。
目前所見考古出土的畫像石中也有很多騎魚形象,如山西離石馬茂莊和南陽王莊漢墓出土的〈魚車圖畫像石〉,還有河南南陽市王莊墓出土的〈 蓋頂石畫像河伯圖〉,據〈南陽市王莊漢畫像石墓〉挖掘報告指出:「圖中刻繪四條大魚曳引一車,車上高樹華蓋,一馭者雙手挽韁,河伯端坐車上。圖左二神怪皆一手持盾,一手操刀,為河伯開道。魚車左右各刻一游魚夾道。魚之後有二神人,各以魚作乘騎,荷戟為河伯護衛。圖畫空白處刻飾雲氣並散刻三星」。而山西夏縣王村東漢墓起出的橫前室墓頂南段壁畫,亦被描述為:「以土紅色點簇捲曲雲朵紋。一筆一朵,運筆快速流暢,雲朵尾部露飛白。在券頂東側繪巒嶂。山間雲霧流動,點綴以稀疏的紅色樹枝。並繪被山遮擋,只露出頭和尾的虎。東壁起券處則畫騎鶴、乘魚的羽翼仙人。仙人肩生雙翼,身著交領長袍,鶴展翅振翮,魚巨首修鱗」。又如甘肅省河西高臺駱駝城鄉苦水口一號魏晉時期墓葬出土的〈仙人騎魚畫像磚〉。一條巨大的鯉魚,身披網格狀的鱗甲,仙人跪騎其上,頭生巨耳,肩有羽翼,腳如鳥爪,身側彎捲的線條,似雲似水。
那麼仙人所乘何魚?為何乘魚呢?一九七三年山東蒼山縣卞莊鎮城前村出土的東漢墓之題記:「元嘉元年(151)八月廿四日,室上石央,五子輿,僮女隨後駕鯉魚,前有白虎青龍車,後即被輪雷公君,從者推車,平理冤獄」。《天中記》載:「鯉魚,至陰之物也,其鱗故三十六」。魚可「死而復生」如《山海經》「大荒西經」載:「有魚偏枯,名曰魚婦,顓頊死即復甦。風道北來,天乃大水泉,蛇乃化為魚,是為魚婦。顓頊死即復甦」。在《山海經》中,魚婦是顓頊死後復活的化身。崔豹《古今注•魚蟲》載:「兗州人呼赤鯉為赤驥,謂青鯉為青馬,黑鯉為玄駒,白鯉為白騏,黃鯉為黃騅。取馬之名,以其靈仙所乘,能飛越江湖故也」。《埤雅》則將「鯉」排在「龍」後:「俗說,魚躍龍門,過而為龍,唯鯉或然,亦其壽有至千歲者,故詹何之釣,千歲之鯉不能避也,殆亦龍類,鱗鄰也,鯉裡也,鯉進於魚矣,殆亦龍類,是以仙人乘龍,亦或騎鯉,乃至飛越山湖」。以馬之名為各色鯉魚命名,顯示在古人心中鯉魚是水中靈駒,地位很高,並說魚龍可以變化,仙人騎乘能飛越江湖。雖《埤雅》屬宋人所撰,但仍可令人聯想至西漢劉向《列仙傳》中戰國趙人琴高、子英乘赤鯉升仙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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