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畫、印這三種傳統藝術中,從目前來看,篆刻大概是在保持傳統性上最純正的了。西方的、新的藝術思潮衝擊最大的首當其衝是繪畫,其次是書法;唯有篆刻,以一九九六年浙江「新概念篆刻邀請展」為代表,在經歷聲勢並不算大的理念革新之後,滾滾而東的藝術主流依然是傳統。說來這也不足為奇,由大觀小,中國思想的演變方式歷來是緩慢的、漸變的(實質是凡歷史悠久的活文化必如此)。它有事物的兩面性,一方面,它保持了中國文化數千年綿延不斷;另一方面,它使中國文化的性格保守而倔強。篆刻之所以如此固執,正因為它一直隱逸於中國傳統文化的邊緣而不被大眾關注,因此所受的外來干擾較少。
名學者葛兆光在《中國思想史》一書中說:「對於祖先的重視和對於子嗣的關注,是傳統中國一個極為重要的觀念,甚至成為中國思想在價值判斷上的一個來源,一個傳統的中國人看見自己的祖先、自己、自己的子孫的血脈在流動,就有生命之流永恆不息之感,他一想到自己就是這生命之流中的一環,他就不再是孤獨的,而是有家的,他會覺得自己的生命在擴展,生命的意義在擴展,擴展成為整個宇宙。……這使得中國人把生物複製式的延續和文化傳承式的延續合二為一,只有民族的血脈和文化的血脈的一致,才能作為『認同』的基礎,換句話說,只有在這一鏈條中生存,才算是中國人。」
我與篆刻本不陌生,這緣於自己過去的一段學習和工作經歷,也緣於友朋的圈子。現在與印人的交往少了很多,一直保持深厚友情的,毅強兄是其中之一。之所以浮想突發幾句關於傳統的牢騷,也是因為毅強兄的篆刻而引起的。
毅強兄的篆刻取向一直以來是十分傳統的。籠統地說,他的篆刻屬於工整的一路,白文以取法漢印中端莊穩重的滿白文一路為主,朱文則大體是元朱文的流脈。古人不蠢,所以古人的藝術技法精微深刻,窮盡一生也很難參透。如漢印的技法,在兩漢達到極致,其中有無數可以發掘的寶藏、可以參詳的技巧,元朱文也同樣如此。因此,鑽研傳統是最耗費藝術家精力的功夫,為了使一方印章內的文字和諧妥帖, 精彩動人, 往往是布穩一條線, 撚斷數莖鬚,良工苦心,九朽一罷。對此,我是有深刻的實踐與體會的。毅強兄謙遜,每次我們見面,他總會從口袋中掏出幾枚印蛻或印稿,茶飯之餘,切磋賞玩,或延長一曲線,或切斷一焊點,這蜂鬚芒角的幽微之別,正是篆刻的一派洞天。毅強兄正是在窮日月的精深探求中,不斷完善其主流藝術風格,取得了今日的成就。他的謙謹和勤學,註定他能思接千載,與古人頡頏,續傳統之正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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