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遊,是中國文學中常見的主題。春天是萬物勃發的季節,春氣發而百草生,相較於冷寂肅殺的冬季,春天所帶來的生機,更讓人有著度厄呈祥的重生之感。春天的出遊則為春遊,是人們親近大自然、感受生機的季節活動。《文選•魏都賦》中言:「爰遊爰豫」,張銳注曰:「春出曰遊,秋出曰豫」。春遊其實起源於春日的祭祀活動,在戰國時期已能看到儀式化的春日儀典。三月的第一個巳日為上巳節,是古代的重要節日,也是人們臨水祭祀的日子。「巳」的含義包含了祈福、祓除以及子嗣,這三個面向構成了人門在上巳節祭祀的主要內容。《太平御覽》中引《韓詩外傳》云:「鄭國之俗,三月上巳之日,此兩水上招魂,祓除不祥也」。臨水是上巳祭祀的重點之一,《周禮注疏》中言:「歲時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類,釁浴,謂以香薰草藥沐浴」,藉由女巫祓除釁浴,以去除疾病及不祥。這種水邊釁浴同時提供了男女偶合生子的機會,《周禮》中言:「中春之月,令會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禁」,意即仲春之月,男女私奔不會遭到禁止。在丁志叢的文章中,認為春遊所用的「遊」,保存了古義無所拘束、無所牽繫,盡一己之性情。因此春遊中盡情、盡性,是古文學中常見的主題。而隨著社會制度的逐漸完善,春遊中的盡情逐漸轉變成為有所規範的盡天則、隨自然,《周禮》中所說的「奔者不禁」,便是在「盡情、盡性」與社會規則的共處。
《詩經》中有不少愛情篇章,都是描述男女在春遊時候兩情相悅、互定終身,如〈出其東門〉中:「出其東門,有女和雲」,便是鄭國人喜歡春遊,出了城東門後,放眼望去都是春遊的女子,是彼此邂逅愛情的好機會。另一篇〈桑中〉則言:「爰采唐矣,沬之鄉矣。云誰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描述的是春日與採桑女的邂逅。相較於動物個性強烈的「盡性」,《詩經》中所描述的則多了情感面向。
春遊習俗的起源為祭祀活動,用意在於祓除不祥。然而,祭祀應是嚴肅凝重的,卻因為上巳和三月三易於重疊,兩者於內容上皆有著先民對於生命延續的渴望和追求,因此隨著時代更迭而趨於同化。《歲時廣記》中記春遊:「始於周禮女巫掌歲時祓除之事也」,便是說明了古人也察覺到了兩個節日合而為一的情況。魏晉以後,將上巳定於三月三,又稱重三或三月節,其節俗內容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其中以「曲水流觴」成為最主要的活動。
「晉武帝問尚書郎摯虞仲洽:『三月三日曲水,其義何旨?』答曰:『漢章帝時,平原徐肇以三月初生三女,至三日俱亡,一村以為怪。乃相與至水濱盥洗,因流以濫事也。』尚書郎束皙進曰:『摯虞小生,不足以知此。臣請說其始:昔周公成洛邑,因流水泛酒,故逸詩云:『羽觴隨波流』。又秦昭王三月上巳置酒河曲,見金人自河而出,捧水心劍,曰:『令君制有西夏』。及秦霸諸侯,乃因此處立為曲水。二漢相緣,皆為盛集。』帝曰:『善。』賜金五十斤,左遷仲洽為陽城令」。
這段出自《續齊諧記》的文字反映了晉代時對於曲水流觴的由來已有不確定性,束皙所言的秦昭王上巳曲水遇金人,而後成就霸業的典故顯然更能打動帝王。雖然魏晉時對於曲水流觴的典故不明,但這項活動已然成為當時文人們上巳節雅宴的主要活動。永和九年(353)的三月三,會稽山陰舉行了曲水流觴的活動。和過往不同的是,當時在座的王羲之乘著酒興,揮毫寫就的〈蘭亭序〉,成為後世廣為流傳的名蹟佳作,蘭亭詩會也成為後世文人效仿雅集宴飲的對象,為上巳曲水流觴的佳話。而流傳下來的詩句更為後人具體營造了關於曲水流觴的背景:「餘春尚芳菲,中園飛桃李。是時乃季月,茲日葉上巳。既有游伊洛,可以祓溱洧」(陳叔寶〈曲水聯句詩〉)、「三月三日向紅頭,正見鯉魚波上游。意欲垂鉤往撩取,恐是蛟龍還復休」(楊廣〈鳳瑁歌〉)。這些詩文中已不見上巳祭祀的傳統色彩,而是吟詠詩文、飲酒賞景的文人雅興。而後南北朝的上巳詩,其焦點轉向貴族和宮廷生活,如謝靈運的〈三月三日宴西池詩〉:「濫觴逶迤,周流蘭殿,禮備朝容,樂闋夕宴」。而南朝陳江總詩云:「上巳娛春禊,芳辰喜月離。北宮命簫鼓,南館列旌麾。繡柱擎飛閣,雕軒傍曲池。醉魚沉遠岫,浮藻溠清漪。落花懸度影,飛絲不礙枝。樹動丹樓出,山斜翠磴危。禮周羽爵遍,樂闕光影移」(〈三日侍宴宣獻堂曲水詩〉),詩句中的宮廷富麗的描述更勝於春光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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