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家有南北二宗,唐時始分。畫之南北二宗,亦唐時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則李思訓父子?色山水,流傳而為宋之趙幹、趙伯駒、伯驌,以至馬、夏輩;南宗則王摩詰始用渲淡,一變鈎斫之法,其傳為張璪、荊、關、郭忠恕、董、巨、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董其昌《畫禪室隨筆》)
以「詩佛」之名廣為人知的王維,在藝事上尤具標誌性意義,其於畫史被譽為南宗之祖,為歷朝文人畫家所關注,對後代畫壇產生深厚影響。論者如宋朝蘇軾推崇其「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明代畫家杜瓊則有「山水金碧到二李,水墨高古歸王維」之說,足見後人已將王維視為拓展繪畫詩意與風格之典範。明末董其昌更將其視為「文人畫」的重要代表。除去畫史文獻的評論,後世亦傳有繫名王維的繪畫,或流傳各種題為臨摹其筆意或題材之作。如〈輞川圖〉便為繪畫史上的經典,除歷朝各世畫家一再仿擬外,更被視為「隱居山水」藝術傳統的濫觴。過往學界普遍認定王維已無真蹟傳世,但隨著近年來〈著色山水〉的出現,縱使論者對此作真贗看法不一,卻亦讓沉寂許久的研究議題引發討論。觀諸畫史,王維實是由歷史文獻與繪畫作品的逐代奠基中,形塑成為厚實而具指標性的形象,本文主要試以畫史與畫蹟對其藝事的形象與流變略作介紹。
王維,字摩詰,太原祁人,開元九年進士擢第。據《舊唐書》所述,其「事母崔氏以孝聞。與弟縉俱有俊才,博學多藝亦齊名,閨門友悌,多士推之」,可見其人格與才識的令譽。目前學界對王維具體生年看法不一,但繫年差異極小,主要訂定於公元七○○年前後。根據文獻記載, 王維以詩名活躍於開元(712∼741)、天寶(742∼756)間,且「凡諸王駙馬豪右貴勢之門,無不拂席迎之,寧王、薛王待之如師友」,後於上元年間(760∼761)卒,年六十一。王維雖以詩文見聞與傳世,但胞弟王縉曾於唐代宗詢問時表示「開元中詩百千餘篇,天寶事後,十不存一。比於中外親故間相與編綴,都得四百餘篇」,文字作品已多有亡佚。
在王維尚未出生的初唐時期,被《唐朝名畫錄》譽為神品的閻立德、閻立本、尉遲乙僧等畫家皆尚存世,迄及王維活躍的玄宗朝盛唐時代(712∼756),則有《歷代名畫記》記為「山水之變,始於吳、成於二李」的吳道子和李思訓、李昭道等人,吳道子更是被朱景玄評為神品上的唯一畫者。王維的生卒年與上述三人有所重疊,在正史述及權貴對王維「無不拂席迎之」的記載下,王維應頗有機會接觸到相關畫家或其作品,成為滋長自身藝術創作的養分。在當時的藝壇中,王維與張諲、李頎為「詩酒丹青之友」,王維傳世詩作中亦有述及交誼往來之事。本處則主要著眼於歷代畫史對於王維的記載,藉以助於觀看其形象的發展。
正史中的《舊唐書》、《新唐書》雖已對王維繪事有所褒賞,如稱其「書畫特臻其妙,筆蹤措思,參於造化,而創意經圖,即有所缺,如山水平遠,雲?石色,絕迹天機,非繪者之所及也」,但此二書皆為石晉時代後成書。若欲較為確切理解王維於唐朝藝壇的地位,仍應需回歸到當時文獻。
考諸唐代相關藝文誌記載,與王維活動時間較為接近的文獻,應首推成書於八世紀中旬的《述書賦》,當中評註王維「詩通大雅之作,山水之妙,勝於李思訓」,可謂是極高的讚譽。然而,此評價相對於其他同朝畫史文獻則明顯略有差異。如《唐朝名畫錄》撰者朱景玄(活動於九世紀),雖肯定王維「以科名文學冠絕當時……畫山水松石,蹤似吳生,而風致標格特出」,然則僅將其劃入神、妙、能、逸四品內的妙品上,而在吳道子、李思訓等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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