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以來,隨著社會、思想的逐漸變革,文化藝術上的多元化,自成體系的中國書畫也在這時逐漸發生轉變,煥發出新的生機,成為現代學術研究的熱點與重點。然而這段書畫史,首先是由於名家眾多,學界注意力多放在個人面目顯著突出、社會活動豐富、資料易得的書畫家身上,有意無意地忽略或遺忘了那些藝術水準高、資料相對較少的書畫家,從而導致研究的極大失衡,也有失於認識上的客觀性、全面性。其次,是研究存在難點,藝術史研究學者石守謙先生說:「清末民初的最近一個畫史之變,資料遠比唐宋元者為多,甚至也為明末清初者所無法比擬,似乎最易作研究之開展,實又不然。其作品大多散處各地收藏,零星而龐雜,又有多數未經發表,資料之豐富龐大反而形成不易掌握的研究瓶頸」。謝玉岑(1899〜1935)就是其中一位因英年早逝、資料分散而幾被遺忘的藝術名家。他天賦甚高,精詩詞擅書畫,成就卓爾不凡,在一九二○、三○年代活躍於江南藝苑,與諸名家交遊,有「真才子」(夏承燾語)、「江南詞人」(張大千語)之稱。本文以他的生平為主線,試將其書畫歷程作出分期,並探究其書畫藝術特色。
謝玉岑(圖一),名覲虞,字子楠、玉岑,自署曼頎、茄闇、白菡萏香室主、周頌秦權室主、懶僧等,悼亡後別署孤鸞,江蘇常州人。他生於詩禮之家,元末明初碩儒謝應芳(1296〜1392)為其七世祖;曾祖謝玉階(1822〜1860)、祖父謝祖芳(1850〜1907)、祖母錢蕙蓀(1854〜1934)、伯父(嗣父)謝仁卿(1876〜1911)、父親謝仁湛(1878〜1911)皆風雅好義,各有詩文集傳世,俱收錄於《謝氏家集》。表伯錢名山(1875〜1944,祖母錢蕙蓀侄,後為其岳父)是光緒廿九年(1903)進士,詩人、教育家、書法家,有「江南大儒」之譽。謝家也多收藏書畫碑帖,並多書畫雅集,玉岑的嗣父謝仁卿「好蓄書籍玩物,書賈骨董,客到門無虛日,書畫友至,則備紙墨,授筆以寫,布紙滿地」。謝玉岑兄妹生長在濃郁的詩詞書畫氛圍中,在長輩們的薰陶教導下,他們鍾愛詩詞,擅長書畫,走上文學藝術之路,自在情理之中。三妹謝月眉(1904〜1998)是名噪一時的女畫家;胞弟謝稚柳(1910〜1997)為著名的書畫家、書畫鑑定家,亦都有詩文傳世。
光緒廿五年七月廿七日(1899年9月1日),謝玉岑出生於常州城區東官保巷。他的發蒙是從家庭開始的,由於父親常年為生計遠遊在外,故主要由祖父、母親教授。他聰穎早慧,四歲始識字,八歲時讀父信不訛一字,甚為祖父所憐愛,曾賦詩〈書懷〉寄予厚望:「楠孫有夙慧,常得我心喜。他年架上書,庶幾付之耳」。父仁湛對其聰穎亦常滿心歡喜,有詩〈書家書尾〉:「昨者家書來,一一相告語。稚兒日隨母,已能解詩句」。謝玉岑的早慧是廣泛的,在書法上,謝稚柳〈先兄玉岑行狀〉記:「兄於書如有宿慧,幼時涉筆即茂密恣肆。初學小篆分隸,法度既備,進而為大篆及三代金石文字」。如果生在太平年代,謝玉岑或亦以科舉為務,然而隨著家庭的重大變故和清朝的滅亡,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宣統三年(1911)嗣父、父親在百日之內相繼去世,時年謝玉岑十三歲,他立志讀書,傳承發揚家學:「三年願讀父書,百世期繩祖武」。然而他身為謝家長子,長輩要他學習經商以承擔起家庭生計的重擔。但表伯錢名山(名振鍠,字夢鯨)認為應以讀書為重,故於次年(1912)力爭將謝玉岑接入他的私人書院—寄園,親自教授學問,成為寄園最早的弟子。錢名山是一位耿介且又保守的士人,他曾任刑部主事,多次上書言事均留中不發,遂於宣統元年(1909)辭官歸家,以讀書、著書為務。清朝滅亡後錢名山束發著道裝,設帳寄園,在新式學堂大興之際,仍保持傳統書院教育傳授經史詩文,專心學術,成為「文化遺民」。他德高望重、學識淵博,堅持有教無類、因材施教,廿多年間慕名及門、請益的弟子多達近千人,謝玉岑、鄭曼青、程滄波、馬萬里、謝稚柳、承名世等諸多文化精英皆受其教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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