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蟲作為文學藝術表現的一種元素,遠自《詩經》中所云「喓喓草蟲,趯趯阜螽」即可略見端倪,其他各篇章尚有對於螽斯、蟋蟀、蝤蠐、蜉蝣等生物的描寫,更將之與季節緊密聯繫,如〈豳風•七月〉稱:「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下」。特別是時至秋季便眾聲齊鳴,因此詩人有「蟲鳴覺近秋」、「蟲鳴早應秋」、「蟲響亂秋陰」之句。古人更將這些善鳴的草蟲視為娛樂玩物,如《開元天寶遺事》記述:「每至秋時,宮中妃妾輩皆以小金籠捉蟋蟀,閉於籠中,置之枕函畔,夜聽其聲。庶民之家皆效之也」,明清兩代,則有「促織瞿瞿叫,宣德皇帝要」、「除夕及新正,宮廷筵宴,以繡籠貯秋蠱,置於筵側,蓋自康熙時始也。時奉宸苑之北小花園,內監以秋蟲之子育之溫室……自後遂循行之,為恆制」的記載,可見草蟲受歡迎的程度。
目前所見唐至五代時的古代繪畫中雖已涉及蝶、蜂、蚱蜢等草蟲元素,但多為陪襯之用。就畫史考察,《歷代名畫記》中便有「扇畫蟬雀自景秀始」的顧景秀、「人物鞍馬蟲禽竝精」的陳恪、「工畫蠅蝶蜂蟬」的李逖等名手,惟畫論對此類題材較缺乏高度的關注與評價,因此蜂蝶蟬蟲成為人物、山水、狗馬、臺榭、禽鳥後的「又次之」品。至宋代時,《宣和畫譜》中「藥品草蟲」則為「蔬果」的附屬,不過已較為正式地加以討論,此時出現更多善於該類題材的繪畫名手與其相關作品,如傳世的黃筌〈寫生珍禽圖〉尤具代表性,當中包含鳴蟬、紅螢、蝗蟲、天牛、胡蜂等生物,其所繪製的動物圖像皆如同真實個體的尺寸,且「蟲以類聚,鳥以群分」,展現當時畫家對於生態描摹的觀察入微。此後隨著時代發展,取材種類、繪畫風格和參與畫家逐漸增多,豐富了此類繪畫的表現。
過往在繪製或觀看此類草蟲繪畫,常將其賦予祥瑞或文化上的意涵,如蝴蝶潛藏著莊周夢蝶、蝶戀花或是耄耋的寓意,蜂類與加官晉爵的「封」字相關,螽斯代表著多子多孫,蟬象徵著高風亮節。值得注意的是,中國畫論早就注意到四時之象的變化與差異,如傳南朝梁蕭繹的〈山水松石格〉有「秋毛冬骨,夏蔭春英」之說,宋代時的文獻更是強調「真山水之雲氣,四時不同……真山水之?嵐,四時不同」、「林木者有四時之榮枯……」。草蟲的季節性雖在視覺上不若山林變化般的直觀明顯,但就以生命活動的敏感性而論,其壽命週期與季節實有更為密不可分的聯繫。本文試以近現代各名家的作品為例,解析繪畫中的秋興景趣與草蟲聲色。
探討近現代中國繪畫的發展時,絕對無法略過「海派」的存在,其兼重花鳥人物、注重民間趣味、風格鮮明奪目、技法融介中西的特色,迴響廣泛。追溯其源流,寓滬較早且提攜不少新秀的張熊,為「海派」承上啟下的代表人物。就繪畫品味而論,其介乎文人與海派間;就風格表現,則兼習明代吳門與清朝惲派之畫風。張熊門徒眾多,民國初又曾由丁寶書臨摹相關作品成《張子祥課徒畫稿》,序文稱「余自幼嗜繪事,童而習之,迄今四十年矣。古今畫譜與夫名家真蹟無不盡力搜羅,以資取法。最適初學之用者,莫過於張子祥課徒畫稿。是稿凡二百十頁,春花四十七……秋花四十二……魚鳥昆蟲之屬十二」,足徵影響力之深遠。
張熊的〈秋色秋聲圖〉,圖繪水墨通透的靈石矗立於土坡之上,粉紫、橘黃、桃紅、嫩綠的各色花卉草葉匯聚於上方。此作多以單色渲染後,復藉深色勾勒莖脈結構。各色由淺至深、富有層次的豔菊花瓣團簇,一者怒綻於畫面中軸,並以墨線勾勒花卉輪廓;另者由右方斜出,粉紫中略露微紅的花瓣作側放之狀,花蕊以藤黃點綴。左側一株雁來紅,顏色透亮,頗能吸引觀者視覺。一隻碧綠色的螽斯立於雁來紅上方,處在各色花草與題跋落款的交會處,尤是點睛之筆。螽斯屬又稱為蟈蟈、紡織娘,古人注意到其「以股相切作聲」,以現代昆蟲學的角度而論,其蟲鳴實是透過翅膀下彈器摩擦弦器產生震盪擺盪而成。畫家透過直銳勁健的線條勾勒出螽斯觸鬚長、後腳發達的特性,其軀體的顏色與紋路呈現生物擬態的模樣。〈秋色秋聲圖〉繪製於「丙戌(1886)春日」,時值張熊八十四歲,為辭世該年之作。
融市井鄉俗題材入畫並有強烈獨特風格的齊白石,為中國近現代的繪畫巨匠。李鑄晉指出其作品元素包羅萬象,涵蓋蝴蝶、蜻蜓、蟬、蜜蜂、飛蛾、蠶、蟋蟀等草蟲,稱齊白石「對自然生活接觸的廣泛,超越了中國繪畫傳統中歷來的畫家,他帶入的新的生活趣味,擴大了中國繪畫的表現領域」,給予極高的評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