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先民從「逐水草而居」到「因水成市」,聚落的發展、糧食生產和後代繁衍等,無一不與「水」息息相關。生長在湖河中的魚因具有極強的繁殖能力,又是人們易於獵獲的食物之一,受到先民心理上的移情投射,形成對魚形象的崇拜。又如在最早出現的「太極圖」中,便是由兩條首尾相銜的黑白魚形象構成,「陰陽和合」即是孕育生命的肇始。隨著日常習俗和文化語境的長久發展,魚被賦予了生殖繁盛、福澤綿綿的含義,反映出人們嚮往生活富餘、豐饒安定的冀盼。
群聚小魚游於水中,原是自然界中生物的習性,戰國時期《莊子•秋水篇》記述莊子與惠施兩人於濠梁橋上觀魚,針對「魚之樂」所進行了一次經典論辯,一舉將「魚游」昇華至生命哲學的思想層次。「濠梁之辯」中,莊子以魚喻人,以主觀之心感知魚之樂,與之對應的是強調客觀邏輯分析的惠施,主張物我有隔、「分別之知」。這段耐人尋味的故事最後,莊子不再糾結語言邏輯的迴圈,回歸「請循其本」的初衷,將關注的重心放在生命對自由逍遙的追求,透過靜觀「出游從容」、自由自在的魚游,以之喻人、物我互化,延伸出優遊自在、自適自得的精神境界。
在中國傳統繪畫中,多將魚蝦水族通稱為「鱗介」,早期擅於花鳥畫的名家多半兼通鱗介。北宋《宣和畫譜》為記載宋徽宗時期內府藏畫的譜錄,撰成於宣和二年(1120),嘗將畫科分為十門,其中「龍魚」一科已與「道釋」、「山水」、「鳥獸」、「花木」並列,且位居山水、獸畜和花鳥之前。這是畫史上首度將「鱗介」一目明確納入畫科,也看出當時描繪水澤魚蝦已受到宮廷相當的重視。北宋畫魚名家如劉寀,筆下游魚涵泳自然、生機靈動,被《宣和畫譜》盛讚:「畫魚深得戲廣浮深,相忘於江湖之意」。劉寀代表之作〈落花遊魚圖〉長卷現藏美國聖路易美術館,尺幅宏大壯觀。畫面以盛開的杏花及水面點點落英構為場景,大小群魚或聚或散,盡顯自然之態。除了斑鱗鮮明的鯉魚之外,還能看到身體細長、鰭呈燕尾的無數小魚穿梭水草其間。另一開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的佚名〈群魚戲藻圖〉冊頁同樣描繪這類小魚五尾,勾勒外形幾不見墨線,魚身以淡墨層層敷染而成,墨色變化自背脊的濃黑至脅腹的瑩白,將游魚細膩而富於彈性的質感表露無遺。宋畫常具有微物細察、符合生理的特徵,此畫中魚兒的口、眼、鰭、尾亦刻畫逼真而具立體感,被視為宋人畫魚的寫實名作。
據後世學者研究,這種常見於繪畫之中,身體狹長、游速迅疾的小魚,應近似莊惠「濠梁之辯」中提到的「鰷魚」。「莊子曰:『鰷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鰷魚」即《爾雅》所稱「黑鰦」、《毛詩箋》取名「白鰷」、《本草綱目》稱為「鯵魚」,俗稱「鯵鰷魚」。清代徐珂《清稗類鈔•動物類•白鰷》更明確地說:「白鰷即鯈魚」,也稱為「鰷魚」。鰷魚產於淡水,身體狹長,行動迅速,多群集活動。魚背呈淡青灰色,體側及腹部銀白色,尾鰭邊緣灰黑色,其他鰭均為淺黃色。生態範圍分布甚廣,生活於河流、湖泊之中,從春至秋常喜群集於沿岸水面。屬於雜食性魚類,喜食藻類、動植物碎屑及昆蟲等。鰷魚在河川、湖泊等水域中屬於體型較小的物種,周圍有不少天敵環伺,為了確保生存和繁衍,鰷魚會以群體中的強者為首領,魚群會緊密的跟隨之,甚至群聚形成「魚球」。
一泓清池,數尾游魚,或潛伏、或浮沉,穿梭閃現於藻荇之間。或戲於水面、爭啄獵物,忽焉而去,倏然而來。隔著水面觀看游魚的古人,總能藉此放鬆心情,藉由短暫的精神放空,拾得心境上逍遙的意趣。千古以來透過文人墨客的吟詠,留下大量觀魚、賞魚的詩詞。從唐朝白居易〈觀游魚〉:「繞池閒步看魚游,正值兒童弄釣舟」、來鵬〈游魚〉:「弄萍隈荇思夷猶,掉尾揚鬐逐慢流。應怕碧岩岩下水,浮藤如線月如鉤」,到宋代宋庠〈坐池上看水偶成五絕句〉:「短綠抽心草,深紅半面花。游魚知底事,跳碎水中霞」、陸游:「枕上側眠聽語燕,池邊小立看游魚」等,多著墨於觀魚知樂,嚮往如魚群在水中自由自在、獨善其身的理想生活。
這種托物移情的追求同樣體現在清代畫家華喦〈群魚戲藻〉一作中,本幅選自華嵒《寫生冊》,水底荇藻豐美,各色魚種自在悠游。其中,最為醒目的是頭背及兩側具骨板,背鰭較長,吻短而寬,擁有鼻鬚、頦鬚各一對,上下頜鬚各一對,總計八根鬍鬚的鯰形目大魚。從外觀上辨識較近於蟾鬍鯰(Clarias batrachus),又名泰國塘虱、土虱、塘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