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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慧安 茶熟菊香圖 1909
 
繪畫中的菊花文化與秋日美學
文∣姜又文 圖/攝影∣國立故宮博物院、本刊資料室

菊花是十分普遍的日常花卉,無論公園、花市還是居家盆栽都能看到它的身影。菊花又常被稱為「秋菊」,因多在涼爽的秋天開花,當春夏草花陸續凋謝時,菊花卻在此際燦爛盛放,故唐代詩人元稹〈菊花〉一詩就說:「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菊花雖然最早因為藥用及食用功能進入古人視野,但隨著歷史文化的迭轉與變遷,這一抹專屬於秋天的絕色,透過不同的媒介與語境,被賦予了多重的象徵與意義。鮮有花卉能如菊花一般,承載如此豐富的文化內涵。既是秋日節慶的象徵,亦是孤獨隱逸的代言。既曾是妝點宮廷的華麗「鋪殿花」,也綻放於文人高士的案頭。菊花既寓意著長壽安康的世俗願望,也同時是氣節清高的「四君子」之一,成為文人精神投射的隱逸化身。
菊花最早是作為藥用植物而率先進入了古人的視野,其綻放的花期又與四時節令相對應,《禮記•月令》載:「季秋之月,鞠有黃華」,為中國文獻中最早記錄菊花的一段文字。《埤雅》亦釋:「菊本作鞠,從鞠窮也,花事至此而窮盡也」。屈原〈離騷〉詠:「夕餐秋菊之落英」、〈九歌〉亦說:「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可見早在春秋戰國時已將菊花視為深秋的時令標誌,並觀察到此花於萬物漸衰之時,獨展芳華的清絕姿態。
中國現存最早繪有菊花的畫作,見於北宋趙昌〈寫生蛺蝶圖〉,畫卷上雖無作者款印,但依明代董其昌題跋及清代乾隆帝御題詩所示,目前將此幅作品定為趙昌所畫。北宋蘇軾有〈趙昌寒菊〉一文:「輕肌弱骨散幽葩,更將金蕊泛流霞。欲知卻老延齡藥,百草摧時始起花」,除了記述菊花用作藥石的傳統,也透過詩人的眼光將菊花「傲雪凌霜」的生物特性
表露無遺。
〈寫生蛺蝶圖〉圖繪群蝶戀花的田園小景,蛺蝶飛舞於畫幅上半部,秋花枯蘆則搖曳於畫卷底邊,在漸凋秋草之中赫然可見數朵盈盈紫菊現身其間,迎風搖曳、清麗淡雅,在褪為一片枯索的赭黃之中幽然綻放。趙昌描繪的紫色菊花植株不高,花形由多個細長的匙狀花瓣層疊,為單瓣的原生品種,傳神的筆墨展示出畫家深厚的寫生功力。
元代〈叢菊圖〉無繫年款,此作以立軸形式精妙描繪水邊盛放的叢菊,呈現秋日菊花的繁茂生態。畫中菊花品類繁多,數處菊葉留下以泥金細寫的花名,如「臘瓣菊」、「垂絲菊」、「倚欄嬌」等,顯見其不僅為觀賞之作,更帶有品種圖錄的鑑賞功能,延續了南宋院體花鳥畫重寫實、講求名物考證的傳統。〈叢菊圖〉透過物象安排、色彩運用與空間結構,隱喻秋日的自然節奏與對時令的觀照。畫面以玲瓏湖石為襯,花株高低錯落其間,初看彷彿野逸秋景,實則承襲五代南唐徐熙「鋪殿花」傳統,同屬宮廷裝飾性繪畫的華麗風格。
明清時期畫派紛呈,擅畫菊者輩出。無論是精謹穠麗、設色典雅的宮廷院體花卉,抑或文人筆下逸趣橫生、抒發胸中逸氣的寫意菊花,皆賦予這一秋日花卉豐富的精神意涵與藝術魅力。
清初惲壽平(1633〜1690),字正叔,號南田,江蘇武進人,花卉畫以「沒骨法」著稱,菊花題材亦深受後世推崇。其描繪菊花並不刻意著墨「似」與「不似」,而更在乎是否能表現「生機」與「傳神」,其言:「世人皆以不似為妙,余則不然,惟能極似,乃稱與畫傳神」。惲壽平以沒骨法聞名,其畫菊清潤秀雅,用色明淨。現藏於國立故宮博物院的〈菊花圖〉表現菊花瓣葉的輕柔質感與秋日清曠之致;蔣廷錫則融合工筆與寫意,既得宮廷富麗之態,又具文人雅逸之趣,筆下菊花枝葉舒卷自然,設色明淨而不失沉穩,尤其注重表現秋菊傲霜之姿;至於鄒一桂,既精於寫生,又深研畫理,其《洋菊譜》中所繪菊作,不僅形色精準、賦色明豔,更以細膩的筆觸捕捉花瓣的翻卷層次與葉片迎風轉側之態,充分展現洋菊之奇姿異色與秋日繁茂景象。
在康熙時期的清宮花卉中,一類穿插於具象花叢之間、偶與粉色品種並現的藍色菊花尤為引人注目。這種花色湛藍粉紫的小菊,雖不常作為繪畫或器物上的主紋飾,卻是康熙朝隨處可見的「特殊品種」。參照康熙四十四年(1705)皇帝為蔣廷錫(1669〜1732)所作〈野菊圖〉之上題記:「山花野菊喜清風,塞北?光報嶺楓」,可看出他對塞外所見藍色野菊的由衷喜愛。康熙曾多次率詞臣北出長城,探歷塞外。生長於北方高寒山地的野菊,因承受較強日照,花色往往更為鮮明。蔣廷錫筆下的〈野菊圖〉之中,藍紫色花朵與葉片略顯散亂,部分甚至背向觀者、狀若壓扁,推測應是對採集實物的寫生再現。他很可能隨駕出巡,為這些頑強而豔麗的植物所吸引,因而以精謹之筆記錄其花、葉、莖的具體形態。康熙在為這些塞外花卉賦詩時,更特意強調其耐寒特性,將之擬人化,喻為高潔品格的象徵。藍菊於是不再只是自然之物,更成為皇帝與臣子共同建構的文化符號,承載了對堅韌與清遠的理想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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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請見《大觀》2025年9月號第19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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