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在古代的文學與繪畫中與梅、蘭、竹合稱為「四君子」,其形象與象徵意義在傳統文化中始終存在獨特的地位。值得一提的是,「四君子」在植物學的分類中,僅有梅屬於木本植物,其他三種雖是草本植物,但在生長形態與植株外型上卻展現出不同於草本植物的挺拔、秀勁與堅韌。尤其菊花於霜秋中綻放,枝幹雖細卻挺立不屈,花瓣層疊繁複卻不顯柔弱。尤其在霜降之後,更顯精神抖擻。菊花的形象與內涵經歷長久的發展,演變為既能遙相呼應文人所推崇的精神氣質,又具有民間祝賀的吉祥寓意。加上變化萬千的花葉型態以及錯綜的枝葉交錯,更為功力深厚的丹青妙手所青睞,成為展現繪畫功底與創作才華的熱門題材。
從明代至近代,菊花繪畫經歷了技法的演變與風格的創新,形成了豐富多樣的藝術表現形式。大體而言,菊花畫法主要可略分為兩大體系:勾勒填彩與寫意沒骨。前者為強調以細膩的線條勾勒輪廓,再層層敷染色彩,追求形神兼備的藝術效果,常出現在強調裝飾性功能的宮廷院體花鳥畫,如明代宮廷的呂紀、清宮院體的畫師與詞臣畫家等作品中,追求精確表現菊花的複雜結構與色彩特徵。後者則刻意弱化精摹輪廓的形式,而是直接以水墨渲染塑造形體,形塑「似與不似」間的文人畫趣味。聚焦於菊花的自然生態、瀟灑氣質,以及以花喻人的形象投射。這兩種畫法在實務上絕非涇渭分明,尤其畫菊之法發展至近代,能夠靈活運用工筆勾勒填彩、勾花點葉與水墨寫意的畫家並不在少數,工筆描繪可呈現花卉形態的準確性,寫意部分則增添了畫面的生氣與韻味,兩種技法的結合創造了菊花繪畫豐富多樣的表現語言,達到悅目可親、雅俗共賞的審美趣味。
黃山壽(1855〜1919),原名曜,字旭初,號麗生、旭道人、鶴溪外史、裁煙閣主等,晚年自署旭遲老人,江蘇武進(今常州)人。幼時家貧,然天資卓絕,十餘歲即顯繪畫才華。雖有大量作品傳世,卻因畫史所載有限,或因其定居上海之時(1900)較晚,聲名未盡載於典冊。
黃山壽〈白菊青禽圖〉作於光緒丙午年(1906),以墨色濃淡相濟、乾濕分明的筆調,繪寫庭院湖石一座,挺拔俊秀,孔竅通透。石前植白菊與線菊自右側探出,俱為盛開之貌。白菊花色乾淨瑩潤,線菊花心透出瑩亮藍彩,顯得夢幻旖旎。立石後則見淺綠菊花,瓣形虯曲多變,敷色典雅。全圖以勾勒填彩繪菊花,葉片、枝幹、石坡則活用點染之法,作畫法度雖精微細膩,畫面氛圍卻流漾?一派清雅高潔之氣。空中妙筆作一青鳥,或飛或駐,為靜景注入生動意趣。畫家自題:「光緒丙午秋七月,倣青蓑釣徒筆法。武進黃山壽」。「青蓑釣徒」乃清初常州畫派巨擘惲南田別號,黃山壽此作雖曰仿其筆意,然菊花以勾勒填彩之法細膩寫就,整體氛圍清透明晰,別具一格。
另一幅〈南山秋色圖〉(1908)純以水墨寫就,畫家以圓勁線條勾勒菊瓣,筆致起伏轉折,表現花形凹凸之態;再以沒骨法淡墨潤寫莖葉、湖石與竹籬,韻味氤氳。為增視覺韻律,特於濕潤淡墨處施以濃墨硬線,強調花心、石隙、菊梗等細節肌理。是作雖不設一色,然空間深遠,物象層次井然可辨,墨韻之中自有天地。
黃山壽筆下的菊花,並非自然實景的再現,而是融入畫家主觀的想像與創造。尤在花瓣的描繪上,特別注重線條姿態的表現,或扭轉生姿,或俯仰有致,或翻轉靈動,或層疊交錯。如〈東籬秋色圖〉(1918)一作,畫中鮮麗動人的菊花並非完全依照自然生態描繪,而是經過畫家的審美提煉,賦予了強烈的裝飾性動態與形式美感,傳遞出戲劇張力。在色彩的運用上,黃山壽同樣大膽超俗。筆下各色菊花往往呈現出現實罕見的奇瑰色調,或絢麗如霞,或清艷如玉。這些花色同樣帶有濃厚的主觀意境,彷彿來自仙境幻域,繽紛奪目又高雅脫俗,展現出畫家高超的藝術想像力。
鄧啟昌,字鐵仙,號跛道人,江寧(今南京)人,後僑居上海,生卒年不詳。尤工花卉,寫菊更稱一絕。生平事蹟流傳甚罕,據畫史所載,其與錢慧安(1833〜1911)、倪田(1855〜1919)同時活躍於海上,光緒年間鬻畫滬上,畫風奇崛古逸。〈東籬秋艷圖〉未繫年款,然觀其筆意設色,或可一窺鄧氏典
型風貌。若謂黃山壽寫菊瑰麗奇絕、工緻入微,鄧啟昌則以籬菊、叢菊別開奇境。其筆下菊姿,以勁健線條勾勒形廓,賦色溫暖飽滿,構圖雖趨奇崛誇張,然與竹籬、紅葉、棘枝等襯景相映,卻渾然融為一體,營造出豐饒繽紛、生氣盎然的園圃秋光。〈東籬秋艷圖〉畫中,一株黃心紫菊筆直地自下而上貫穿畫面,主莖挺拔擎舉,實不符合生長規律,乃畫家有意誇張變形的創舉。然其設色穠麗不俗,縱情奇趣且並未失之均衡,觀看時並不會造成頭重腳輕之感,反而別具一番生趣與韻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