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中的觀音信仰主要於魏晉時代推展流行,基於當時政治動盪、社會劇烈變革的氣氛,《法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中強調觀音能「尋聲救苦」,眾生只需虔誠念誦觀音名號,便能脫離水火、刀兵、鬼怪等災難。這種「稱名解厄」、「他力救渡」模式降低了修行門檻,宗教的慰藉為大眾提供心理安全感。此後,觀音信仰又與本土文化高度結合,如對應儒家「仁者愛人」與道家「慈心濟世」的價值觀,逐漸深植於廣大眾生的內心深處。
一九四九年,政局變易,時局詭譎。當時有不少專業人士渡海播遷赴臺,其中溥儒、黃君璧、張大千三人雖於生平背景各有不同,但均在畫壇馳名甚早,藝事各有精專,稱為「渡海三家」。他們自傳統筆墨的基礎上發展,面對時代流變,各自演變出不同的創作風格。在他們的作品中,也有不少觀音的形象,可看出藝術家透過寫經、畫像等藝術形式,展現出特定的精神寄託。而張大千與兄張善孖共同創立的「大風堂」,弟子與再傳弟子群體一棒傳一棒,形成近代中國畫史上少見的師承體系。這一脈畫家兼具傳統筆墨功底與開放視野,更成為廿世紀中國畫從古典向現代轉型的重要橋樑。
溥儒(1896∼1963)原名愛新覺羅•溥儒,初字仲衡,改字心畬,自號羲皇上人、西山逸士。清德宗廿二年(1896)農曆七月廿五日,出生於北平。氏為滿族人,遜清皇室後裔,清恭親王奕訢之孫,清宣宗皇帝的曾孫,故常喜於書畫上鈐「舊王孫」三字自況。溥儒十四歲喪父,由母親項太夫人撫育,母子情深,他也侍母至孝。一九一一年清廷覆亡,溥儒隨母、弟避難於清河二旗村,後於一九一三年隱居西山戒臺寺,一九二二年奉母居馬鞍山戒壇寺,自號西山逸士。
溥儒身處鼎革之際,其身世背景及心境轉變明確影響了他的書畫風格。在他為數不多的人物畫中,卻存在不少以觀音為主題的作品,其緣由與母親項太夫人關係密切。一九三七年,項太夫人去世,溥氏感念其母德,輯《慈訓纂證》一書,序言中自云一生經歷家國之變,而能身心安頓、誦讀始終一如平日,全歸功母親之教育。他還特別以金箔貼在項氏棺蓋及四周,抄寫蠅頭小楷《金剛經》覆滿棺槨,以度護母魂。此後每逢母親忌日,為示不忘母恩,往往割指沾血恭寫《心經》、《大悲咒》或繪寫觀音像,表達其至孝之心。
色之外,還有以自己的鮮血調和硃砂敬繪者。現藏吉林省博物院的溥儒〈大士像〉繪於一九一六年,畫家年方廿一歲,為其少見的少年時代作品。〈大士像〉(1916)線條淡雅、衣褶飄逸,屬於淡墨簡筆繪製的水墨觀音,具有莊嚴靜美之貌。畫中大士赤腳站立,臉微轉,似是俯看眾生。開臉福泰慈祥,面帶微笑,低垂的眼眸流露一塵不染的清淨之氣。衣紋用筆一為飄動的蘭葉描,另一種是健勁的釘頭鼠尾描,以重墨先勾出現輪廓線條,再復施一筆輔助性的淡墨以柔化視覺表現。溥儒出身晚清皇室,因此對大內珍藏多有觀摩機會,雖無明確師承,但書畫多承北宗家法。一九四九年十月中旬,他於舟山群島短暫停留後,輾轉搭軍機渡海赴臺,此後執教多年而安之若素。惟其素以文人自許,常稱書畫不過文人餘事耳。另一件水墨〈淨瓶觀音像〉作於一九六○年,細觀觀音下顎可發現與早年相仿之筆法,即先施重墨定形,再以淡墨復勾。此尊觀音法相莊嚴慈憫,開相清雅傳神,慈目低垂,隱露智慧,身前柳枝淨瓶、足下波濤洶湧、身後古木虯曲與巨大背光,皆暗指「水月觀音」之象徵。溥儒作畫素有臨古積習,此幅觀音造型與國立故宮博物院藏賈師古〈大士像〉頗為相似,觀散髮披肩,姿態自然舒展,畫上題款:「歲在庚子九月,大清宗室溥儒敬寫」。
無署年款的〈水墨觀音〉,在構圖、人物神態及筆墨語言上,與日本京都大德寺藏南宋牧谿〈觀音圖〉呈現高度一致性。牧谿之作承襲了北宋李公麟一脈的白描傳統,其人物線條精謹細膩;同時,他創新性地擴大了山水背景的空間比重,並運用簡練奔放的筆觸與氤氳淋漓的水墨韻味,營造出一個超驗的空間氛圍,烘托出觀音菩薩慈祥莊嚴、超塵出世的精神氣象。而溥氏〈水墨觀音〉的創新,則在巧妙地將文人畫中如山石皴擦、林木勾勒等山水樹石的筆墨技法,與宗教人物的傳統構圖進行新穎的融合。筆下觀音主要自傳統人物畫的格式中脫出,並未依循工匠式再現儀軌的格套,而是活用文人畫的筆墨,以線條頓挫書法線條與豐富的墨色層次,重新詮釋觀音法相,營造出
清逸出塵並充滿人文氣息的獨特畫境。
作於一九六一年的〈觀音大士像〉即溥儒特具個人風格的硃砂寫畫觀音的典型。一九六○年時,其母過世已廿四載,靈厝在北京廣化寺後園,不得安葬。溥儒身處臺灣也無法前往拜祭,遂他請醫師從臂中抽血調和硃砂寫《大悲咒》、《心經》,並畫《觀音》數本,遙祭以薦冥福。硃砂,又稱丹砂或辰砂,主要成分為硫化汞,屬三方晶系礦物。其色澤鮮紅明豔,質地光潤。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硃砂之所以被賦予神秘力量,與紅色所象徵的陽氣、祥瑞與生命能量密不可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