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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藤湖南的書畫鑑定與書法主張(上)

文∣蕭 韓 圖/攝影∣蕭 韓

現藏於臺北故宮博物院的蘇東坡〈黃州寒食帖〉是一件中國文化史上繞不開的書法傑作。明代董其昌盛讚其為東坡墨蹟第一,後世更是稱其為天下第三行書。此卷前有蘇東坡黃州寒食詩二首,後有黃庭堅贊跋,蘇黃二人因其高超的書法造詣而與米芾、蔡襄有「宋四家」之美譽,故蘇書黃跋雙璧實屬難能可貴。當〈黃州寒食帖〉徐徐展開之時,一開頭便是乾隆皇帝題寫的引首「雪堂餘韻」。跳過蘇詩黃跋的畫心,之後有張縯、董其昌、顏韻伯、羅振玉、王世杰等人題跋。然而在此卷拖尾中,竟然有一位外國人的兩段漢文題跋,跋文長達六百餘字。不細細釋讀,很難發現跋文出自異邦人之手。那麼,此人到底是誰呢?
他便是近代日本的漢學泰斗、著名的中國史學者內藤湖南。內藤湖南出生於一八六六年,字炳卿,號湖南。他從小受中國漢文化影響,無論是後來從事的報社工作,還是受聘為大學教授,其工作和研究方向皆與中國人文、史學方面有關,其中國史學的學術主張,直至現當代的國際中國史學研究領域中仍有著極其重要的影響。
蘇軾〈黃州寒食帖〉為何會有內藤湖南的題跋?這要追溯到廿世紀初期,蘇軾〈黃州寒食帖〉在清末民國時期為大收藏家完顏景賢舊藏,一九一八年被收藏家顏世清購得,一九二二年顏氏將其帶到日本售賣,隨即為日本收藏家菊池惺堂所購得。菊池氏一直祕而不宣,備加珍護。然而在購藏的第二年,東京發生大地震,當時以木製建築為主的東京淪為一片火海。菊池惺堂的宅邸未能倖免,亦遭受祝融之禍,他的幾世家藏幾乎蕩然無存。後來菊池惺堂不得不把這卷冒死從火災中救出的〈黃州寒食帖〉暫寄在隱居於京都近郊的摯友內藤湖南家中,以防再遭不測。內藤湖南在題跋中詳細記述了此次流轉之始末。
在詫異驚奇之時,筆者對這位特殊的題跋者內藤湖南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隨著不斷地搜尋資料,漸漸地有了一個全新的發現,細審廿世紀初期中國歷代書畫在日本的流轉總繞不開兩個人─一個是長尾雨山,另一個便是內藤湖南。長尾雨山善書能畫,又是近代日本知名的篆刻家,他曾客居上海十年,與吳昌碩比鄰而居,詩文酬唱,書畫切磋,自是書畫藝術界之人。內藤湖南則不同,主攻中國史學、滿蒙學、敦煌學及甲骨文字研究,書畫鑑定僅是其工作之餘的愛好,故其在書畫方面的鑑定研究更得益於其超群的文化修為。
不僅蘇軾〈黃州寒食帖〉有內藤湖南的題跋鑑定,其他晉唐宋元書畫名作中亦常常可看到他的評論審定。甚至可以說,日本關西地區的中國古書畫收藏風氣正是在內藤湖南的宣導下興盛起來的。阿部房次郎、菊池惺堂、山本悌二郎、藤井善助、齋藤悅藏(號董庵)、黑川幸七等日本關西地區的大收藏家,在購藏中國古書畫時都會請內藤湖南作為收藏顧問,尋求他的建議與掌眼,可見其在日本中國書畫收藏領域的尊崇地位。
在繪畫方面,內藤湖南對阿部房次郎的藏品功不可沒。清末民國初期的大收藏家完顏景賢的三分之二的藏品流入日本,其中一半都入藏阿部房次郎的爽籟館,這全賴內藤湖南的奔走呼號。菊池惺堂所收藏蘇軾〈黃州寒食帖〉、(傳)李公麟〈瀟湘臥遊圖〉,內藤湖南更是在卷上直接題跋。在書法方面,二王及其流派的法書碑帖或者書蹟都是內藤鑑定的主要對象,如︽宋拓十七帖︾則是羅振玉通過內藤湖南轉手賣給上野理一的。就書帖墨蹟而論,內藤湖南曾鑑定題跋過小川為次郎所藏智永和尚〈真草千字文〉、安達萬藏所藏王羲之〈遊目帖〉、阿部房次郎所藏蘇軾〈書李白仙帖〉等晉唐墨蹟法帖……諸如此類的例子不勝枚舉。
內藤湖南之所以能夠鑑定中國書畫,與其成長環境、人生際遇有著直接關係。內藤從小就在漢學氛圍濃厚的家庭環境中成長,父親、祖父都是接受儒家思想洗禮的幕府藩儒,其父親內藤十灣先生常以儒家經典教授少年時的內藤湖南,還將日本大儒賴山陽的思想介紹給他。他自身在家庭氛圍的感染下,對中國文化十分的癡迷。於是紮實的漢學功底促使內藤湖南逐步成長為一位知名的中國史學者,來往於中日兩國之間,與中國的政治家、文化學者等皆保持著密切的聯繫與交往。
內藤湖南一生到訪中國十次,其中兩次幸運地目睹了中國頂級收藏家的歷代書畫藏品,同時他也幫助知名文化學者羅振玉將畢生收藏轉移到日本。故而內藤湖南至少有三次大規模的中國書畫過眼經歷。這三次經歷讓他對本國的中國書畫收藏有了重新認識,也對於日本的中國書畫收藏起到了至為關鍵的意義。這三次經歷分別是:一、一八九九年,內藤湖南拜訪時為清末大收藏家的端方,第一次看到有別於日本收藏的中國古書畫,印象最深的是北宋郭熙〈溪山雨霽圖〉(實為王晉卿之作)。辛亥革命前夕,端方死於四川保路運動之中,其家藏旋即悉數散落出來,並成為了民國初期民間競相購藏的重要對象。二、一九一一年,在內藤湖南等人的幫助下,羅振玉與王國維東渡日本,與羅振玉一起東渡的還有其大量的書畫收藏。這批收藏之所以能夠在日本停留,其中就是內藤湖南等人的從中斡旋。

 
  全文請見《大觀》2025年3月號第18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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