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中國便擅於藉由對不同物象的引譬連類,進而豐富各種藝術的圖像呈現。迄及今日,無論在建築、工藝、器物或繪畫等形式中,皆仍與之須臾不離。此類傳統不僅聯繫了民間的習俗信仰和審美意趣,更承載了長壽富貴等祥瑞寓意的祝福和追求。
融合象徵、諧音等方式並互相組合的此類圖像,或言龍鳳呈祥,或云龜鶴齊齡,或道馬上封侯,或曰太平有象,表現極為多元,甚至達到「圖必有意,意必吉祥」的程度。如國立故宮博物院(以下簡稱臺北故宮)藏《昇平樂事圖冊》中便多假各種物象彰顯喜慶,當中「白象花燈」一開,繪製白象背馱蓮坐寶瓶,瓶內承裝如意與飾有卍字紋的立戟,代表著太平(瓶)有象、萬(卍)事如意。與之類似的文物作品不勝枚舉,傳達涵義各有不同,如三陽(羊)開泰、五福(蝠)臨門等皆屬之,而在其中用以祝壽的主題,當推「耄耋圖」為代表。
「耄耋圖」取用「貓蝶」諧音,呈現出對於長壽的盼望和渴求。其繪畫元素聯結貓、蝶,又常因貓撲蝶、蝶戀花的生物習性而和各種蒔卉組合,衍生出形形色色的造形和寓意。本文試聚焦於晚清民初名家的耄耋圖,略對此類作品進行介紹。
回顧「耄」、「耋」的史料錄字,在《國語》、《詩經》中即有「爾老耄矣」、「今者不樂,逝者其耋」的敘述,用以形容高齡或代稱年長者。雖於諸如《禮記》「八十、九十曰耄」、《詩經》「八十曰耄」、《爾雅》「八十為耋」、《鹽鐵論》「八十曰耋,七十曰耄」等文獻所云,「耄」、「耋」在具體歲數略有出入,但無礙對字義泛指耆老的理解。「耄」、「耋」合為「耄耋」一詞,目前最早可見於漢代蔡邕的《蔡中郎集•漢交阯都尉胡夫人黃氏神誥》中,內云:「登壽耄耋,用永蕃孌」。即便此後「耄耋」散見於古籍,不過若論及真正明顯趨於廣用,則已屆宋代。對照畫史,儘管早期並未見到確切命名為「耄耋」畫作者,《宣和畫譜》卻已合貓、蝶為圖名,如五代時期徐熙的「蜂蝶戲貓圖」以及跨越後蜀北宋二朝的黃居寀「蜂蝶戲貓圖」、「戲蝶貓圖」。依本文目前所見,「耄耋圖」需待清代時方被《夢園書畫錄》、《忠雅堂文集》、《崇百藥齋文集》、《虛齋名畫錄》等資料正式廣為記載。
若分就「貓」、「蝶」二者追索繪畫源流,時代可更為上溯。如以畫貓為例,從《益州名畫錄》、《唐朝名畫錄》、《圖畫見聞志》、《宣和畫譜》等文獻中便錄有唐代的盧弁、刁光胤,五代的李靄之,宋代的王凝、何尊師等善繪貓者。值得注意的是,《宣和畫譜》已記載眾多與貓相佐的圖繪品名,如葵石戲貓圖、山石戲貓圖、子母戲貓圖、羣貓圖等,提及李靄之時又特別稱其:「畫貓尤工。蓋世之畫貓者,必在於花下,而靄之獨畫在藥苗間,豈非幽人逸士之所寓」,可推測當時貓畫應已發展出基本範式,以至於不流俗習的李靄之方能展顯構圖布局的匠心獨具。此外,在王凝的條目則云:「工畫花竹翎毛,下筆有法,頗得生意。又工為鸚鵡及師貓等。非山林草野之所能,不唯責形象之似,亦兼取其富貴態度,自是一格」,足徵相關物象與富貴寓意的綰結。
臺北故宮藏有五代南唐周文矩〈仕女圖〉與宋代〈戲貓圖〉等數幅繫名較早的貓畫,無論是從二件作品中的人物服飾、建築造景或器物規格,皆呈現出顯赫世家豢貓的氣象,足視其富裕之兆。甚者,皇室間的傳世文物常見其身影,如臺北故宮所藏另張宋徽宗〈真蹟耄耋圖〉,則已見將貓蝶並置而以「耄耋」為名。明代朝廷呵愛貓寵的記載更令人嘆為觀止,不僅如《酌中志》所道:「貓兒房,近侍三、四人,專飼御前有名分之貓。凡聖心所鍾愛者,亦加陞管事職銜……亦隨中官數內關賞」,有專屬的照料、職稱和獎賞;《明史》中尚有云:「帝畜一貓,死,命儒臣撰詞以醮」,得見當時皇帝的護貓、寵貓之舉。明宣宗名下亦有多幅與貓相關的作品,如臺北故宮所藏〈耄耋圖真蹟〉、〈畫花下貍奴圖〉與〈壺中富貴圖〉等。〈耄耋圖真蹟〉更題跋云:「倣宣和筆」,視宋徽宗為師法對象。
在帝王宸翰之外的明清兩代耄耋圖,如有明代孫克弘的〈耄耋圖〉與清代沈振麟的《畫耄耋同春冊》。「耄耋圖」因其富寓祝壽的主題與需求,多藉豔麗的設色為之,並常與相襯的元素、背景共彰祥瑞意涵。孫克弘以水墨為基調繪製的〈耄耋圖〉,不施任何背景,僅具一貓、一蝶,與此類題材的常見形式頗見區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