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嘉慶、道光以來,畫家的聚居地集中在江南。江南繪畫藝術存在與發展的熱土,以蘇州、嘉興、揚州、南京為淵藪,晚近以降,蘇州、嘉興更是名家輩出,或是世居於此二邑,或外埠寓居至此地,風流雲聚,光彩照人。花鳥畫藝術,比起山水畫更貼近大眾生活,比起人物畫更為大眾所理解與欣賞。山水更多的是承載著文人士大夫的寄託,人物畫往往演繹著典故與歷史,而花花草草、魚蟲鱗甲,不更是眼前之景、四季風華、戶牖外水澤中的生靈嗎?
活躍於蘇州這一人間繁華都市中的花鳥畫名家,又是怎樣思考再現這眼前之景呢?這裡先將視線回溯至蘇州成為藝術之都的歷程。南宋以來長江下游的經濟和文化不斷發展,漸居全國先進地位。位於長江三角洲太湖流域一帶的蘇州地區,農業和手工業繁榮,交通便利,商品經濟活躍。由於長江入海口淤積,明代海外貿易的中心從揚州下移到太倉和松江一帶,生產變化首先在這一地區萌發。江南科舉之風熾盛,文人宦游返歸故里,攜回巨量金錢財貨,促成了蘇州地區的富庶和繁華。蘇州地區文化藝術更形發展,出現了不少學術思想和文學藝術卓有成就的人物。在熾盛文風的薰陶下,官僚文人大量貯藏法書名畫、古玩器物和珍本書籍,營建私家園林,講究飲食服飾器用。明代中期在蘇州地區形成了「吳門畫派」,標誌文人畫走向極盛的階段。
自明代宣德朝以降,以蘇州為畫苑中興的「吳門畫派」,影響力逐漸取代了受宮廷審美影響的「浙派」。第一位堪稱「元老」的吳派大佬─沈周,其橫空出世、領袖群倫,繼之以文徵明、周臣、唐寅、仇十洲、謝時臣、張宏等各領風騷的大師名家,這些大師在以山水畫聞名於世的同時,他們及其弟子、追隨者們,絕大多數又在花鳥畫領域別開風貌,當中最為獨樹一幟且為後世尊仰的是文徴明弟子陳淳。陳淳的花卉畫風以簡勁闊放、淋漓疏爽而不失蘊藉幽雅的格調,奠定了其在寫意花卉方面宗主的地位。其獨得玄門,筆法揮灑自如,富有朗縱明健的風姿。王世貞在《弇州續稿》中說:「勝國(元朝)以來,寫花卉者無如吾吳郡,而吳郡自沈啟南(周)後,無如陳道復(陳淳),陸叔平(治)」。直至近代畫家如蒲華、吳昌碩、齊白石等,皆在詩文題書畫中對陳淳做出了極高的評價。明萬曆年間即有人曾評價過陳淳在花卉方面的造詣和聲譽都超過了文徵明,成為繼沈周之後的吳門大家。明清以來畫家,尤其在花鳥畫方面,受他的影響很深。他與徐渭齊名,人稱「青藤白陽」。
陳白陽對後世習花鳥畫創作者的影響力可謂廣闊深遠,直到我們要討論的清代中期乃至更晚階段,因為同屬吳門畫壇,所以對於蘇州及其周邊地區畫壇更具有無庸置疑的影響力。此外,與陳白陽同時同地生活著的周之冕、王穀祥,及至入清以後復又成為花鳥高峰的惲壽平、王武、蔣廷錫,也是晚近以來蘇州地區花鳥畫家師法的源泉;或者,我們還能觀察到陳老蓮以及揚州八怪的流風餘韻。
現在,讓我們將視線聚焦到本文的關注點,那就是清代中期以後活躍於蘇州及其周邊地區的花鳥畫家群體,下限一直到民國肇始之前。這一群體的名單如下:翟大坤、翟繼昌、翁小海、朱昂之、劉彥沖、顧大昌、夏之鼎、劉德六、張熊、任薰、沙馥、舒浩、童晏、吳大澂、顧麟士、陸恢、吳昌碩……上述名家,基本上將前文所設定的地點時間段內有影響力的名家涵蓋其中。並且,初步整理出的這些畫家,相互之間以父子、師徒、藝友、主客等紐帶相維繫,形成相對穩固的藝林群體,勢必相互提攜、影響、傳承、超越。
翟大坤與翟繼昌是父子,都以畫名於世,他們是嘉興人,卻寓居於蘇州,應該是蘇州比嘉興更有藝術氛圍的緣故。經濟方面的發達,也是形成蘇州自明代以來對藝術消費異常熱衷的原因之一。況且嘉興與蘇州地域上是比鄰之區,雖然分屬浙、蘇兩省,但在文化上則同屬受太湖滋養的兄弟之邑,所以在清代中期之後、上海未崛起之前,東南一帶去蘇州討生活的文化人,蔚然成風。當然,有嘉興人去蘇州,也有蘇州人赴嘉興的。
翟大坤(?∼1804),他以善山水聞名當時,約生於乾隆中期,當時的山水不乏名家而鮮有別裁者,後世以「方、奚、湯、戴」概其時,而湯貽汾、戴醇士晚於大坤,方薰、奚岡的畫風與大坤的意趣也相距無幾。翟大坤有一種深秀平淡中別具妍秀的魅力。以他繪於嘉慶二年(1797)的代表作《幻園八景圖冊》為例,墨彩淹潤明朗,設色的格調追求清麗,風格跳不出元人黃子久與清初四王的規範,而小巧的筆致以及細膩平淡的構圖,則迎合吳門畫派沈、文一路。由於畫於絹本,畫家的心中腕底,顯然是熟稔於染彩敷墨應如何施展水份以對應絹素特性,所以畫來駕輕就熟、游刄有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