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傳王輞川「詩中有畫」,詩與畫之所以相連者,在於創作出一種情景互通的境界。
詩人寫詩首先是自我感情或感慨的抒發,或托物寄興,或寓情於景。記得我幼小時在北京故居展閱王晉卿〈煙江疊嶂圖〉卷時嘗問家君:「何來煙江?」我父親說:「你仔細讀讀後面東坡的題詩,就能領會了。」「……不知人間何處有此境,逕欲往買二頃田,君不見,武昌樊口幽絕處,東坡先生留五年……」而這裡卻正是東坡一生遭際最為困頓的地方─那個在寒食時「破灶燒濕葦」的地方。而這幅堪稱中國第一山水畫卷卻有著如此讀來無比豪放灑脫,內含卻又極其幽深委屈的詩跋。領會了這些自然懂得這個歌行題識,何以和這幅寶繪之密不可分了。
縱觀中國歷代大畫家之銘心巨構很少是偶然率意為之的。這就是說他依靠的不僅是耽習多年的筆墨功夫,更重要的是他立意創作出一個什麼樣的境界,他通過這個境界的創造,抒發他個人的情致、思緒或感慨,從而通過這個境界使讀者受到特定的感染。
圖畫至宋已技法大備,然而特別賦予畫作以詩的韻味的,則崛起於元。大癡的幽深,倪迂的蕭疏恬淡,王蒙的鬱勃蒼莽,都為他們各自的作品賦予特殊的生命。至明,沈周則以工力勝。嘗見其寫意水墨山水立幀,疏林坡石,一泓溪水,孤舟橫岸,衰翁醉臥,寥寥數筆,可謂開寫意水墨山水之先。其題識詩大意謂雖已薄醉,友人強之濡墨作畫,諦觀此作神采煥然,真可謂神來之筆。明中葉詩書畫出現的一座高峰厥為唐六如,其山水皴法沿襲馬夏斧劈皴,而在整體構圖上則博採元代諸家重韻之長。中歲以後復得遍遊名山大川,乃胸中蓄得真丘壑,加之學養厚,天賦又高,山水之外,仕女、翎毛花卉無不精能,以改獨超眾類,超逸絕倫。先尊嘗收得其為華補庵所作〈溪山秀遠〉長卷,平生所見六如勝跡無出其右。我還記得後紙華補庵小楷題識之首句「六如居士為予作是卷,往返半年始就」。華小楷絕似鍾繇〈薦季直〉。可以毫不誇張地說看到這樣的佳作,真能令人忘饑渴。至其名作〈秋風紈扇圖〉亦曾入藏我家,其詩與畫可謂絕配,美人手持執扇之姿,面上約略幽怨之神,配上廿八字諷諭詩「秋來紈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傷,請把世情詳細看,大都誰不逐炎涼。」真可說耐人尋味、餘意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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