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們說到海上畫壇掀起師學以石濤為首的野逸畫派熱潮,這股熱潮所以興起,是由於有清一代三百年來四王畫系執畫壇之牛耳,造成了陳陳相因的單一化局面。這一局面在相對封閉的古代,並不會遭遇多大的挑戰,但到了西畫開始大規模傳入中國的清末民初,卻引發了前所未有的爭議。
爭議主要發端於一批傳統文人和受西方文化影響的新興知識分子,其矛頭更是直指明清以來所有的文人畫派。如康有為提出中國畫「遂當滅絕」,陳獨秀痛斥「四王、二石(石濤、石谿)糟粕」,明確主張「輸入(西洋)寫實主義」來「革(四)王畫的命」,蔡元培則宣導「以藝術代宗教」,在北大創辦畫法研究會,提倡學習西方寫實主義……
事實上,文人畫絕不像康有為、陳獨秀所批評的那樣一無是處。四王乃至董其昌所宣導的,是追求以書入畫的筆墨與淡雅古樸的氣質,同時維護著繪畫嚴格的功力保障,這屬於文人畫(業餘畫)中的畫家畫(專業畫)。即既追求出人意表的逸氣,也講究扎實的基礎。是一種具有理想色彩和很高價值的藝術表現形式,也是在集古人之大成基礎上追求筆墨個性上的自出機杼。
然而,藝術絕不像數學中一加一必然等於二那麼簡單。藝術是感性之物,雖然並不全然排斥理性與邏輯,但卻往往會與「合理」甚至「完美」發生尖銳的對立─即使是魚翅鮑魚被作為一年四季的食物,也會吃得人反胃作嘔;即使再美妙的旋律一聽再聽,也能讓人覺得俗不可耐─從董其昌到四王,再到小四王、後四王……他們的作品單看數件乃至數十件應會讓人覺得格制完美、筆墨精妙、氣息古雅,但若再連續不斷地繼續觀賞下去─就像自明末至民初的畫史上實際所發生的那樣,從董其昌到四王,再到小四王、後四王……代不乏人、代代相傳地籠罩著畫壇─相信只要是感覺正常而不帶宗教崇拜情緒的人,都會產生煩躁乃至厭惡之情。
大陸作家王小波記述過這樣一個故事:美國駐前蘇聯領事每逢祖國友人訪蘇便會邀賞俄人經典〈天鵝湖〉。〈天鵝湖〉不可不謂藝術傑作,但由於此公駐蘇日久,陪同觀賞次數太多,以致他後來再聽聞到經典的〈天鵝湖〉,竟然大腦一片空白,甚至一種恐怖感會在心頭油然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