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何惠鑑先生是陳寅恪先生的高足，亦是中國藝術史研究領域罕見的通才，生前供職於美國堪薩斯納爾遜博物館。他的學術成果如《李成略考》、《元代文人畫序說》等，考據之精深，視界之宏遠，令人嘆服，引起過學界的巨大反響，甚至有日本學者稱為偉大。何老生性散淡，喜美食而遠浮名，是文（原名〈唐宋繪畫史中「破墨」之原義及其在音樂與書法上之來源〉）乃二○○四年他過滬時贈閱筆者，是時筆者方關注於水墨畫的起源問題（我擬將在本刊連載是文），蒙何老垂青，得有問學機緣。因感於是文的宏深，乃請刊發於我當時供職的上海書畫出版社原擬改刊的《朵雲》雜誌。何老慨然應允，並約孫丹妍翻譯。不想一週以後，老人突然舊疾復發，駕鶴西去，我此番與他的巧遇，也竟成了永訣。數年後我調離書畫社，在中文雜誌上發表是文亦一時擱淺。今於本刊刊發，一意將此大作共饗讀者，再者以此紀念何老在中國藝術史研究領域所作的傑出貢獻。（湯哲明）

就目前中國繪畫史研究所取得的成果而言，宋以前是一個比較薄弱的領域。導致這種情況的一個具有普遍意義的原因，是早期的文獻經常被誤讀，它們的原義無人知曉，為人所知的都是很久之後產生衍生意義。舉例來說，某些明清理論家在他們的繪畫史或繪畫理論中，完全是根據自己的需要與想法來理解與應用一些重要的六朝或唐代藝術批評概念。從邏輯上講，唐宋繪畫史系統研究的基礎，就是要對這些早期文獻中的言論進行更為確切的解讀，包括它們的原義及其在後世的衍變，否則，我們的論點就會沒有根據，被人誤解。借助針對藝術史問題的漢學研究，可望在一定程度上解決類似的問題，這篇短文所做的，正是這樣的一種嘗試。

在早期中國畫史的重要概念中，「破墨」可能是最廣為人知，也是最有爭議的。在最近的一個世紀裡，這個詞成為許多學術探討的主題。尤其在日本，現藏東京國立博物館著名的雪舟「破墨山水」曾引起了藝術史家巨大的興趣，儘管如脇本十九郎、田中豐藏、青木正兒、小林太市郎等美術史家爭論不休，卻始終對「破墨」一詞沒有統一的定義。在西方，問題同樣也引起了注意，Benjamin March在為亞歷山大•索普（Alexander Soper）關於〈中國繪畫早期文獻中的術語〉一文所寫的劄記，一開始就提及了這一問題。然而在中國，即使在最新出版的書籍中，對「破墨」的解釋也幾乎仍然與明清理論家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