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年至一九四○年代中國近代藝壇中,有三位擅畫動物且交情深厚的畫家,被稱為「畫壇三絕」─齊白石(1864〜1957)畫蝦、汪亞塵(1894〜1983)畫金魚、徐悲鴻(1895〜1953)畫馬。主要活動於上海的汪亞塵在當時聲望極高,其住所兼畫齋「雲隱樓」曾匯集一九三○年代最知名文化名人和雅士在此聚首,齊白石、徐悲鴻、梅蘭芳、吳湖帆、張充仁、周信芳、傅雷、張大千、鄭午昌、顏文粱等都是座上常客。徐悲鴻和齊白石更每赴滬必落腳此處。徐悲鴻與汪亞塵年齒相當,且均懷抱美術教育改革的宏志,志趣相投,往往談畫論藝,樂此不疲。齊白石年長汪亞塵卅歲,卻也對他推崇倍至,曾題寫橫匾「雲隱樓」並填詞贈予,還為之親刻「亞塵之印」、「汪氏寫生」等多方印,金石相契、淵源甚篤。
此外,汪亞塵與張大千(1899〜1983)之間也有段藝壇美談,原拜入汪亞塵門下的學生伏文彥(1920〜2021)後因參觀張大千的畫展後為之傾心,希望也能追隨張大千學習繪畫。汪亞塵知道後不僅積極促成,還協助伏氏舉行正規的入門禮,拜入張大千門下。並在自己即將赴美考察前夕,再次慎重地將伏文彥託付給張大千。伏文彥後來將畫齋定名為「風雲樓」,正取自「大風堂」和「雲隱樓」兩意,以示對師恩的終生感念。當時還有一樁趣談,齊白石知道此事時,故意在伏文彥畫上題記消遣之:「亞塵道兄擅畫金魚,其門人伏文彥偏要畫山水,此乃其所作,因題」,汪亞塵看到以後毫不在意,披圖笑曰:「容我再題數語,隨余學畫者,視其性所適,亦步亦趨非余所取,此非白石老人所能道者」。「視其性所適,亦步亦趨非余所取」一語,道盡汪亞塵藝術追求的純粹與誠摯,更彰顯其美術教育理念─唯重向學之心。他毫無門戶之見,傾力提攜後進,培育無數藝壇英才,對中國近代美術發展貢獻卓著。在畫史研究中,「金魚先生」汪亞塵的藝術成就與理論建樹,尤待重新發掘,以還其應有的歷史地位。
清光緒廿年(1894),歲次甲午,這是中國近代史上極為關鍵的一年。是年七月,中日甲午戰爭爆發,深刻改變此後的東亞各國關係。戰事動盪、時局詭譎的甲午年九月五日(農曆八月初六日),汪亞塵出生於浙江杭縣,原名松年,後改名亞塵, 號雲隱, 別署雲隱居士、雲隱樓主。齋名雲隱樓。祖上原籍安徽黃山,後移居杭州。汪亞塵家境並不富裕,父親汪耀明擔任綢緞莊店員,需終年操勞才得以維持家中一年的生計。汪亞塵自幼便對書畫感興趣,八歲起執筆練字,研習書法,十歲時已能替鄰里寫對聯賺點零用錢。據汪亞塵〈四十自述〉中提到,十四歲就讀高等小學時,班上有一位「學戴醇士山水畫的陸先生,給我一幅中國畫範本,我隨自己意思加減了幾個部份,陸教員很不高興,他說『以後不准亂塗』,使我深深地印在腦中」。但有時他帶幾張自己臨摹《芥子園畫譜》的作品給陸先生看時,又能獲得稱讚。十五歲時,汪亞塵隨父親赴上海推銷綢緞生意,結識了烏始光(1885〜?)、陳漢甫等人。當時上海九江路小花園附近的「文明雅集茶樓」是文人雅士匯聚之地,他經陳漢甫介紹成為會員,每晚至此看多位海上名家現場揮毫,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矮胖」的蒲作英(蒲華)畫淡墨竹極擅長,常令他看到出神。
十七歲時,因汪亞塵成日只醉心繪畫,無心課業。父親覺得沒必要再繼續讓他就讀新式學校,遂停止支付學雜費,叫汪亞塵到綢緞店當學徒。十八歲時,他再次隨父到上海經商,受到當時在周湘「布景畫傳習所」學習的烏始光大力游說,力勸其學習西畫,汪氏後來在〈四十自述〉中表示:「我由國畫而轉習洋畫的動機,就在這個時候」。汪亞塵雖遵從父命在綢緞店上班,但每天只能站在櫃臺前與算盤、剪刀、布尺打交道,只有偶爾經手絲綢雲錦上的圖案給予一點安慰,有志未申猶如鳥困樊籠。壯志未酬的藝術之夢時時刻刻煎熬著他,遂在輾轉糾結之下毅然選擇不告而別,隻身前往上海圓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