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清畫壇的紛擾中,蒲華像一位安靜的旅人,用筆墨記錄著自己的藝術旅程。他性格獨特、筆墨精湛,身懷詩、書、畫三絕的深厚根柢,卻長年落魄漂泊、居無定所,過著客居、遊幕、鬻畫餬口的生活。一生看似隨性,實則用功甚深。衣著簡樸,不修邊幅,卻對繪畫有著近乎苛刻的追求。他兼具文人與職業畫家的雙重身分,傳奇的一生與鮮明的書畫風格,在晚清傳統與變革交織的時代背景下,成為一個特立獨行的身影。在各家爭鳴的滬上畫壇之中,他與任伯年、吳昌碩、虛谷合稱為「海派四傑」,顯見其藝術造詣與市場影響力在當時的舉足輕重。但相較於其他三傑在後世的顯赫聲名及眾多研究,蒲華的藝術成就卻長期處於被埋沒低估的狀態。這一現象的形成,是藝術史書寫、市場機制、個人際遇等多重因素交織的結果。
蒲華早年事蹟已難以找到原始記載,從多數的文獻來看,雖可知悉他的出生年分,但有關父母的名字和家世均不詳。據傳其父通識相測字,以在廟外販售祭供城隍的「保福餃」為生,蒲華幼時曾為廟祝,在廟中扶乩開沙盤。他之後書畫用筆「宛如畫沙,盤屈有奇氣」,時人多謂與其早年扶沙盤有關。蒲華後來受到外祖父青睞,得以進入私塾受教。廿歲左右,蒲畫受教於同鄉繪畫大家周閑。周閑(1820〜1875)出身武宦,同治初官新陽令,後掛冠求去,往來蘇州、上海。周閑家境殷實,亦有收藏。他畫功高超,尤善沒骨花卉。《嘉秀近代畫人搜全》載周閑畫風師承:「周閑,字存伯,一字小圓,自號范湖居士……所作花卉,氣象深厚,白陽(陳淳)、復堂(李鱓)合為一手,同時無與敵也」。早期嘉秀畫人的花卉畫多少都帶有明代吳門和清代惲壽平風格的餘緒,周閑在陳淳沒骨寫意花卉的基礎上,汲取其造型精準、水墨交融的藝術精髓,同時融合惲派鮮亮明淨的設色技法,並借鑑李鱓將花草樹木與日常用具入畫的創作特色,兼收其自由活潑、富有動態感的筆法情趣,最終形成個人獨特的沒骨寫意風格,引領花鳥畫藝術表現形式的創新突破。蒲華早年習畫師事周閑,雖至今較難找到記年明確的早期作品,但從畫面筆法與風格上仍能明顯見到周閑對他的深刻影響,以及蒲華對周閑風格的承繼和突破。蒲華的〈梧桐鳳仙圖〉和〈文?冷艷圖〉俱無年款,從畫作形式、構圖筆法和設色風格來看,應屬蒲華早年作品,且原本為四屏,另有代表不同節氣的兩屏佚失。現存兩屏的畫風與款書形式都非常近似乃師周閑,枝葉交錯,疏中帶密而活色生香。其繪畫線條多肥腴滋潤,水墨或設色並用,綴以精微雙鉤,畫境鮮活清新,色水清潤、墨韻高雅。
周閑在當時是設色沒骨花卉的第一把交椅,深受藝術市場的競購與追捧,除了蒲華之外也深刻影響任熊、任伯的筆下花木。周閑在滬上「時無與匹也」的地位,也反映在海上畫壇盟主胡遠(公壽)在周閑〈湖石牡丹圖〉、〈牡丹幽石圖〉兩作上的詩題中,前者為:「近日寫生名噪大江南北者,輒稱吳江王秋言(王禮)、秀水周存伯。王以踈秀勝,周以豐美勝」;後者則錄:「范湖周君余文字之交也,其寫生與秋言王君相頡頏。周以豐美、王以幽秀勝,故時人有環肥燕瘦之稱」。
周閑〈牡丹幽石圖〉以靈動的墨線勾勒牡丹花瓣,濃淡有致,與周圍顏色清潤的綠葉和花青湖石相映成趣,造型與構圖上屬於規整秀雅、豐潤韻清一路。蒲華早年受周閑指導,但隨著眼界行跡和筆墨實驗的淬鍊,最終形成獨特的個人風格。蒲華四十五歲(1876)創作〈富貴天香圖〉,此時周閑已歿,蒲華也離鄉多年,長期在外遊歷。從畫面的整體構圖到牡丹花葉的勾勒點染、湖石的造型態勢,乃至題款書法的布局筆意,仍清晰可見周閑的影響。但相較於周閑的秀潤文靜,蒲華更強調筆墨的「動態感」,他的牡丹勾勒多用轉折明快、深淺交錯的線條為之,或作飛白游絲、或呈色水交融,看似潦草粗放的形式之中,其實筆筆都帶有極為豐富的線條節奏和墨色變化。更為高超的是,素傳蒲華畫圖神速,興之所致、未經思索便能下筆成境,揮灑淋漓、墨花飛揚,筆情墨情不露呆板。表示他心手相應、以書入畫的能力已達爐火純青的地步。
「清供圖」因可應景吉慶節日,加上畫入的花卉蔬果、生活用品等題材,多具有諧音或引申之美好寓意,深受各階級的喜愛並有長期的市場需求,是職業畫家作品中的大宗項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