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將一朵花拿在手裡,認真地看著它,你會發現,片刻間,整個世界完全屬於你。--歐姬芙(Georgia O'Keefe)
自西方藝術史發展的脈絡觀察植物進入繪畫的歷史,從史前時代圖樣紋飾,或希臘、羅馬、埃及等地在文化信仰等因素下成為圖像元素,一系列的過程既可視作其類型繪畫的發展史,當中亦透露人類認識世界的演進方式。與其他偏向人文領域的宗教性或文學性繪畫相比,作為自然界的植物與藝術界的繪畫圖像交集後,其科學特性更為顯重。現存公元六世紀初期時的《藥物論》
(Codex Vindobonensis),便是西元初希臘醫師所繪作品的重製本。到達文藝復興,時代的理性思維更亟欲祛除中世紀宗教的魅影,重新以科學目光客觀察識萬物,亦促使藝術達到新的高度。在此進程中,植物圖像雜揉醫學、科學、生物乃至於交流史的演變,甚至成為貴族的玩賞之物,建立起屬於自身圖像的體系,亦逐漸成就傳稱於世的藝術家經典,如莫內的睡蓮、梵谷的向日葵乃至於歐姬芙的花朵皆可視之。在這些作品中,植物從文學或神話中脫離,不再隸屬於科學,形成創作者本身的表現。
藝術作品讓人感到興味之處亦在於此,觀者既從中鉅體微觀時代縮影,同時辨別藝術創作者的個人特色與風格。近年來以植物為題發展出具辨識度的青年藝術家顏群,便是一個值得觀察的探討案例。身為九○後世代的顏群,過去即受全國油畫展、磺溪美展等重要競賽肯定,其作品〈規格化風景〉更獲得全國美術展油畫類的金牌獎殊榮。早期以刻畫各種群體物件令人印象深刻。作品「規格化」的命名,不僅止於創作者本身所說「對未來感到渾沌不明,能否選擇成為哪種模樣,亦或被規格化的模樣」心境下所繪製的作品。其筆下各種諸如課桌椅、建築物元素,更成揭示群體記憶與隱射規訓的紀錄。
尤為難能可貴之處,是顏群以不到而立之姿,便極富意識取樣於各種素材發展成自身的系列作品。就題材上而言,其作品至今即可粗略劃分為三類。除去前述以陰鬱晦澀氛圍以〈規格化風景〉作為代表的作品外,其二○一八年時的「皺褶地景」個展,可視為第二個階段。在此過程中,顏群捨棄前期建築與傢俱的堅硬元素,改以柔軟的毛巾為描繪對象。以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Jean-Paul Sartre)所言:「人類期望不斷佔有私人物品的目的,是擴展自我感知,因此,僅僅通過觀察我們擁有什麼,我們就可以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人」,因而物品的存有得以展現個人、擁有物與環境間的相處關係。顏群此階段以充滿私人隱密使用痕跡的毛巾,搭佐恍若劇場的高聚光效果,讓隱私物成為曝露凝聚在眾人睽睽目光下的赤裸,猶如偵探小說的密語敘事,讓作品更添可讀性。
此次「千分之一風景」個展,名稱延續其在師範大學美術學系攻讀碩士學位的論文題目。這系列以植物為主題的作品可視為是顏群創作的第三階段,延續高度聚光的風格與透過物體自身擬態的呈現手法,實則區異過往探討人與群體、人與人之間的集體意識和相互關係,而更貼近人與自身的主題。
顏群雖是近兩年才真正以「植物」為主題,實際上,作品則一直維持「植.物」的議題。身為藝術創作者,顏群的「植.物」具體衍續生成為如何植栽其心象與意象的存在物種,同時,亦是呈現創作者對存在的感知狀態。顏群尤為善用生命殘留的氣味藉以追尋另一個生命的個體和軌跡,使之成為世界中的另一番風景。對其而言,這系列作品不一定著重於外界文化審視和植物名稱品種,而更偏重於其所述是要「間接揭示了某特定時空坐標下的作用關係與存在的狀態」,成為創作者與自身對話的展現。
新系列作品的命名「座標與形狀」,或許可視為是顏群作為窺測世景的過程與方式。然而,顏群的切入點絕對不僅止如同命名般限於空間性的思維,其以同一描繪植物對象的展闔、生熟,更或是所受光影或日夜的明暗變化,都為藝術家擴展了其創作的時間性,也揭露其自身對生活環境的凝視,成為創作者觀看世界運轉軌道與自身生活軌跡的雙重定位。從「規格化風景」、「皺褶地景」到「千分之一風景」,顏群以景為題,實則更顯示為藝術創作者個人的心思借境,同時展示了顏群作為創作者的「植.物.學」。顏群善以個體物件去深入觀察、植入、勾勒出各種面向,從而促使其圖像成為跨足社會結構與群體意識、世界形狀與自我座標的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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