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熙(1801∼1860),浙江錢塘(今杭州)人。字醇士,號棆庵、松屏、鹿床、井東居士。道光十二年(1832)中試,入翰林院,授散館編修。道光十八年(1838)入直南書房,以詞臣供奉內廷,先後兩次督廣東學政。後官至兵部右侍郎。著有《習苦齋畫絮》、《習苦齋文集》、《訪粵集》、《訪粵續集》、《鹿床小稿》、《冬熙室小集》、《野杭詩艸》、《戊戌集》等。
道光廿九年(1849),戴熙以直言粵事忤帝,以病乞休回鄉。回鄉後,執教崇文書院,僅過了幾年清閒的鄉居生活便遇到太平軍紛擾各省。時逢太平軍攻踞金陵,浙江戒嚴,咸豐乙卯歲(1855),江浙設協防局。此間,戴熙擔任重職,為訓練民兵募集軍費殫精竭慮。邵懿辰《半巖廬遺集》錄〈戴文節公行狀〉,記敘了戴熙最後幾年的生活:「修城、浚濠、練民兵、演火器、建炮臺,於錢江之上及北新關外觸暑熱奔走往來,不少倦」。
當太平軍圍杭之時,戴熙派人求救於蘇,往還才四日,城門失守。就在杭城陷落之日,戴熙遣其弟戴燾、甥魏樹芝齎書乞援張玉良,然援兵晚至,戴熙沒能看到復城,便題下絕命詩:「病軀晚歲遇時艱,八載巡防總汗顏。撒手白雲堆裡去,從今不願到人間」,遂整衣冠,投池以殉清廷。後清廷追贈尚書銜,諡文節。
戴熙一生作畫極多,浙江省圖書館藏紀年抄本《習苦齋畫絮》,完整地收錄了戴熙自一八四○至一八六○年間的數千條繪畫題跋。《清史稿》推重戴熙氣節,記曰:「及殉節,遂益為世重,同時湯貽汾畫負盛名,與熙相匹。亦殉江寧之難,同以忠義顯,世稱戴、湯云」,《浙江忠義錄》言:「熙風操介特,立朝嚴邪正之辨」。曾國藩亦曾致輓聯言:「舉世稱畫師,無人識為血性男子」,俞樾稱其:「見危授命,大節凜然,洵一代完人」。
正史記載戴熙「以忠義顯」,他的繪畫也常流露出「大丈夫」中正雄闊的品味。如其畫竹,便曾題曰:「漢之張留侯、唐之李鄴侯皆人中之竹也。畫竹要當從此等悟入,若區區於篆隸楷草間求之,陋已」。天津博物館藏戴熙於道光壬辰(1832)所繪〈煙梢滴翠圖〉正有一股雄闊的書卷氣,此畫以五色墨法寫出枝葉,工穩而又酣暢淋漓。
戴熙所繪山石,多敦實厚重、靜穆雄渾。他曾為張穆繪兩件〈小棲雲亭圖〉。一八四八年第一次畫(今藏天津博物館),卻為偷兒攫去,張穆悵然若失,復以詩索畫。〈小棲雲亭第二圖〉是戴熙於次年一八四九年所繪。張穆致祁寯藻信提及:「鹿床侍郎賜畫,小棲雲第二圖較前作尤覺雄厚,和詩亦流暢之」。此畫山石層巒疊嶂,皴法有黃公望和王蒙筆意,皴染不多,仍顯渾厚自在。山巒連亙起伏,雲氣橫貫其中。戴熙並不直接畫雲,而以山石的墨氣吐納雲氣。他曾有畫題云:「效雲氣施墨,而無墨處卻成雲氣,此中大有參悟」、「山石以畫而得,雲水以不畫而得。山石成則雲水自在,豈所謂名者實之賓乎」、「青山不自青,白雲不自白,合之則兩美,仍各適其適」,這種微雲飄蕩的畫法,潛藏著一股內在的動勢,將雲蒸霧漫的山勢地貌表現得淋漓盡致。
戴熙自署齋名「習苦齋」。「習苦」一詞最早出現於戴熙一八四二年丁父憂寓居葛嶺時畫的一套冊頁,自署「習苦主人」。《習苦齋畫絮》紀年抄本中,收錄了戴熙一八四九年的一段繪畫題跋:「奚鐵生之言曰:世固無知畫者,何必縋幽鑿險以自苦乎?予易之曰:世既無知畫者,何不縋幽鑿險以自樂乎?予自署齋曰『習苦』,蓋樂苦矣」,又於一八五七年畫題中再次感嘆:「……然鄙性喜習苦,天下之至樂,未有不從辛苦來也。彼納涼枯坐者,焉識此中興味耶」,可見其視「習苦」為通往理想境界的繪畫體驗。
一八四八年,戴熙畫一立軸〈翠幹丹崖圖〉,右下方鈐有「習苦齋」印。這是戴熙中年風格成熟時期的一件作品,屬雄闊一路。全幅山石飽滿,皴法乾淨俐落。點苔林木循S形山勢而上,山腰間的樹林烘托了主峰,墨色沉厚,有「雲中山頂,四面峻厚」之意。
戴熙的早年繪畫風格受奚岡、沈周、李流芳等人影響,線條勁健,多用濕筆,至中年風格為之一變。五十一歲自題畫曰:「四十以後,稍涉山水之勝,得窺宋元諸跡」。寓目宋元,特別是在品評巨然、王蒙、黃公望、倪瓚作品有所體悟後,戴熙便跳出藩籬而追尋自己的風格,因此不再有依傍之習,「得窺宋元諸跡」成為畫風變化的重要契機。其摹古而不囿於古,苦心孤詣而漸成自家,追尋一種「彌澹彌厚」和「滿紙筆墨而不見筆墨痕跡」的渾厚風格。他獨創的「蟬衣皴」與當時金石拓本中的「蟬衣拓」有異曲同工之效,而這一風格很大程度上就源於他對宋元繪畫的品味,將之化為渾厚,非常契合他內在的一股中正厚重的儒者氣質,也與正史中的「大丈夫」形象相得益彰。
有意思的是,在筆記小說中,戴熙又以溫婉的「戴美人」形象出現。在清代末年王伯恭的《蜷廬隨筆》中,有「老名士羞見戴文節」一則軼事…… |